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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abos [樓主]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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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卌一折





一念遗尘

取入蓬门




鹿希色的娇躯绷紧如钢片,即使襦裙不利动武,长年的训练使她想也不想便磙背团身,收颚仰颈,翘臀率先落榻,卸去撞击力道;微一屈膝,结实修长的大腿蓄力欲发,反击的体势已于瞬间到位。

应风色却衔住她的唇瓣,笨拙而饥渴地需索着,仿佛融化在女郎温温的口脂香里。回神时,鹿希色才发现在自己双手都搁他背上,而不是防御性的撑抵,别开雪颈大口吞息,脸蛋磙烫,却还想着像方才那样。念头一起,面庞、耳珠益发烘热难抑,浑身上下燠躁不堪。

男儿比她还禁受不住,一下失了软嫩樱唇,急得自女郎颊畔、耳蜗一路啃吻至颈侧,棘刺般的青渣刮得她又疼又痒,“咭”的笑出声来,缩起半边身子,蒸得人脑子晕陶陶的瑰艳绮念登时散去大半。

应风色本能攀住她坚挺的双峰,指掌隔着薄纱锦缎掐进肉里,握得女郎吃痛挺腰,鼻端不自觉飘出受伤小动物似的娇哼,但男儿兀自难以餍足,揉得纱襦湿绉不说,还去扯绀青诃子,欲从衣内攫出两只浑圆美乳,偏生捞不出又扯不落,几乎撕破衣料,在女郎雪腋勒出一道红印,疼痛可想而知。

须知诃子与抹胸、肚兜等不同,虽无肩带颈绳,却非仅遮胸乳一面,而是以整件筒衣裹身,再以束带缚于乳下,如此颈肩无绳,益发凸显出双乳之美。不解开束带是无法褪下诃子的,堪称“裸露更多却更安全”的完美例证,搭配纱襦再合适不过。

鹿希色遭魔手轻薄,粉面酡红,雪润微汗的双峰起伏剧烈,谁知男儿被绀青诃子彻底难住,不得其门而入,闷着头乱拱胡搓,女郎又疼又痒莫可奈何,放弃以手护胸,双掌捧住他的脸,抵额轻道:“乖!给你……啊……一定……一定给你。先别急,听话好不好?”那声陡地拔尖又急急抑住的娇腻呜咽,却是双峰被魔爪用力握实,敏感的身子一哆嗦所致。

应风色被她烘热的吐息一喷,好不容易才停住了粗鲁的揉捏掐握,闭目低道:“好……好难受,我快……快爆炸了……救我……”鹿希色见他如无助的孩子般,侧着脸在他唇上轻轻一吻,低声道:“别怕,我一定救你……乖,听话。”单手松开腰带,解下罗裙,片刻即褪得一丝不挂,动作利索,毫不犹豫,接着替应风色除衣。

另一只柔荑始终握着肉柱,未见消软的怒龙翘硬得吓人,频频弹跳昂扬。鹿希色忽轻忽重地套弄着,分心二用之下,仍弄得男儿闭目昂颈,结实的腹部绷出两排棱峭起伏,肌束虬鼓若锻甲,竟无丝毫余赘,可见锻链刻苦;要不多时,握于玉手间的紫红肉菇胀大直逼鹅卵,青筋几欲爆出,马眼开歙如兽口,二度喷出大股腥热浓精来。

“嘶……嘶……唔……嘶————呜呜……啊啊啊啊啊啊————!”

应风色的低吼亦似兽咆,啪的一声,揪着榻缘的指掌突然撮紧成拳,竟没入碎裂的木棂间,余势所及,床架为之一晃,迸出轻细的咿呀声。

这般劲力爆发极不寻常,一如应风色奇经八脉里岔走的内息,走火入魔的程度已远远超过鹿希色所知,她从进门的第一眼就明白,现下找谁都来不及救治,应风色的下场非死即残,没有第三种可能。

直到瞥见床头摊开的那部手抄本。

她是抱着同阎王抢人的心才上的,做对事情他都不见得能活,遑论做错?但身为初次参战就拿下两千一百分的奇葩,应风色绝对是破解幽穷降界的主心骨,若欲摆脱血裔使令的死亡召唤、恢复自由之身,死谁都不能死他,鹿希色才会在体力恢复的第一时间潜入风云峡,确定这个宝贵的楔子未死于“留魂香”的剧毒下,碰巧介入了男儿的生死关。

应风色真气紊乱,已隐隐有散功的前兆,除衣是避免汗湿重衫,寒气入体,一弄不好便要吐血身亡;而褪下她自己的衣衫,则是怕被应风色扯烂。胸乳虽是女子紧要处,被摸上几把也不会少块肉,女郎可不想赤身露体回幽明峪,虽想过披上应风色的衣衫挡一阵,可惜穿不比脱,单手难以施为,只得作罢。

拯救应风色的关键,落在一个“欲”字上。

果然出精后,男儿曾短暂恢复了行动能力,方向该是对的——正想着,二度泄身的应风色喉头“格格”磙动几下,身子剧颤,忽又僵直不动。一探脉象,只觉淆紊更甚,仓促间只能认为是方才捏裂榻缘的那一下,无意间催动真气血行,好不容易收束的内息复又乱起。

阎王抢命间不容发,她连抹去溅上娇躯的精浆都匀不出手,轻扣应风色脉门,殷探脉息变化,另一手持续捋着,欲散去阻碍脉流的异种心燥。

男儿偏在这时消软下来。

鹿希色只差没气晕过去,恨不得一巴掌扇得那丑物再精神起来,但想也知道是不成的,双手交替,弄了半天仍不见起色,索性翘起美臀跪于他两腿间,讷讷地凑近观视,忍不住低声埋怨:“你倒是帮帮自己啊。”湿热吐息喷在敏感的龟头上,掌中肉棒跳动几下,杵径胀如先前的六七成粗,不再是软软的一团。

女郎柳眉一挑,微扬的嘴角似笑非笑,又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嘲讽:“原来……你喜欢这样啊。”又对肉菇呵了几口香息,但同样的刺激,连续施行的效果只会急遽减弱,眼见新招无功,把心一横,拿应风色的雪白中单将阳物揩净,伸出丁香颗似的小巧舌尖,微颤着碰触肉菇轻轻一舔,龟头瞬间膨大起来,昂扬指天,在小手中一跳一跳的,抖擞得不得了。

“……有这么喜欢么?”鹿希色精神一振,露出戏谑的笑容,一下接一下地舔着。阳具的气味未如想像中腥臊,明明是喷出浓精之处,却只有淡淡的、不太难闻的,仿佛洗浴后的肌肤气息,连咸味都比预想中淡薄许多,不像身上指间的乳白黏稠,即使化作薄浆,仍发出生猛鲜烈的腥味。

女郎并不讨厌,舔着舔着,甚至生出莫名的亲昵之感,或许是不住勃挺的肉棒令她成就感满满,青年的生理反应正代表阎王无功;更有甚者,在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心底深处,女郎是为自己被如此喜爱而感动,就这么轻启朱唇,自然而然将杵尖噙入口中,细细吸吮。

“好烫……好大!”肉菇的份量远比看的时候更惊人,鹿希色必须将檀口张到最开,才能勉强把比新剥鹅蛋大得多的龟头塞进嘴里,但光滑有弹性的肌束口感和淡薄肉味甚得女郎心意,吞吐越见滑顺,甚至半闭星眸,欣赏似的聆听男儿粗浓的吐息和呻吟。

以她仓促间想到的解法,只要将应风色的欲望宣泄殆尽,就能截断心识和肉体之间这一条不应存在、被他意外搭上的悬桥——毕竟抄本上匆匆一瞥的“臭肺”二字,便已暗示了这点。

但能解决真气紊乱否,鹿希色并无把握,从内息运行的理路上看,排除积郁还是有其必要的,应风色不仅要泄尽心中色欲,恐怕也须出精以降阳亢,帮助真气收束,返回正轨。

她不知男子二度泄阳,短时间内能再勃挺如斯,实属难能,口手并用了半天,兴头已过,开始觉得酸涩,仍不见有出精之兆,倒是弄得自己脸烘耳热的,腿心里湿濡一片,沿着大腿内侧流淌,浸透膝下埝褥。

女郎忍着烦躁,跨坐在他筋肉结实的下腹间,桃裂般的蜜缝摁着肉棒,压于男儿腹顶,双臂按他胸膛以为支撑,开始前后摇臀,坐上棒儿“滑”将起来。

鹿希色从没做过这种事——毕竟主人最恨与人肢体接触——不知为何,就是本能地做了,也没怎么思考,约莫口手皆疲,又不能停止捋动,正好股间汗湿如浆,不如就……也省力些……如此这般。

她本就是直觉先于思索的性子,行动前未必都经过思量,灵光乍现毋宁才是女郎的依凭,与事事先观察后计划、谋定而动的应风色分属天秤的两端。

但她没想到感觉是如此强烈,滑没几下,异样的快感便攫取了她,甚至来不及思考;原本被花唇含裹的那点嫩珠儿如遭雷殛,美得她身子发僵,大腿夹紧男儿的腰胯,温热的液感迅速充溢股间,宛若失禁,她却愉悦得不想低头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,兀自咬唇抵颈,轻轻抽搐。

鹿希色到年头已满十九足岁,早过了下山嫁人的年纪,这时节的姑娘不会不懂自己的身体,更不会不懂怎么让自己欣悦如狂,欲死欲仙。但她自渎的时候从不曾这么湿润过,指尖摁着脆韧的小肉豆儿,揉个几下就完事,清爽宜人;快感来得快去得也快,反正没有能帮忙打掩护的人,这样其实也不坏。

坐在应风色身上的感觉却不是这样。按着他的胸膛,见他满面通红,鼻翼奋力歙张,那双未能聚焦的朦胧眼眸,与平日的高高在上、自视不凡不同,简直像小孩一样,出乎意料地惹人怜爱。

而他硬透了的身躯则带给她难以言喻的快感:坚硬的胸膛,坚硬的下腹,还有硬到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狰狞肉棒……结结实实的异物感超越了知心的指尖,刺激着她敏感的身体——她甚至不晓得自己这么敏感——像个怀抱恶意的陌生人,不断撕扯、戳刺着女郎的底线,未知的彷徨恐惧带来的刺激更强烈。

股间油润了到一没撑好就可能会滑开的境地,而几次不经意的偏滑错位,令不及停住美臀的鹿希色挺着蜜缝撞上杵尖,湿漉花唇陡被巨物撑开,既疼又美;重新调整角度时,才发现蜜缝顶的蛤珠剥出层层肉褶,膨大如小指头,色泽是淫靡至极的艳丽樱红,仿佛嵌了枚熟透的小巧樱桃在腿心子里,不住滴着甜腻汁液,沾满两人股腹之间。

擦滑间不知泄了几回,泄得女郎双腿酥软,跌趴在男儿胸前,约莫自己也觉滑稽,“咭”的一声笑出来,既圆润又挺翘的下巴埝于交叠的手背,本是戏谑地瞅着应风色,不知怎的有些怔,笑容微凝,伸颈将唇瓣印上他的嘴唇。

起初不过是轻轻一碰,没什么特别的意思,回过神两人四唇已激烈地吸吮着,舌尖交缠,吻得又湿又热,黏腻的唾浆咂咂有声。

鹿希色费了偌大定力才自深吻中脱出,捧脸抵额絮絮娇喘,低声问:“你……你好些了么?”应应色半阖着眼一径摆头,仍发不出有意义的音节;不断偏转的脑袋一下寻不到湿软的樱唇,又从颔颈啄到乳间,手掌攀上高耸的双峰。

鹿希色难掩心中失望,探脉象时两人七手八脚在她胸上一阵推搡,女郎又气又好笑,狠扇魔手几下,好不容易捉住他的腕子,探得真气已平稳许多,应风色又能动了,方向显然是正确的。

只是还需要更努力些。

两人贴面并头,侧卧于榻,鹿希色握着勃挺磙烫的阳物,夹在腿心子里。即使紧并大腿,沃腴的腿根仍有一处小小罅隙,恰可夹起怒龙,柔腻的腿心与阴阜肌肤沾满爱液,抽插起来的触感仿若膣管,男儿巨阳一入,便本能挺动起来,口中荷荷有声。

这个姿势仍擦刮着女郎敏感的阴蒂花唇,更要命的是,应风色把脸埋进深邃的乳沟,从乳根舔到了乳首,仿佛饥渴的奶狗,一含住勃挺如樱核儿的乳蒂,更是吸得啾啾作响,鹿希色光听声音便臊红了耳珠,休提双乳本是她另一处要害,握着蜂腹似的饱满乳瓜恣意搓揉,一向能带给女郎极大的快感。

“唔……别……不要……别这么大力!啊……啊……呜……”

迸出齿缝的娇腻呜咽,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。鹿希色一直以为她的嗓音是相对沉抑,没什么情感起伏的,姊妹们背后议论,“石女”和“胃口大”两种相互矛盾的恶意诋毁居然同时并存——都说嗓子哑的女人性欲强,是叫床给叫哑的。

鹿希色自渎时不怎么出声,就是喘息粗浓些,没想到竟能发出这等令人脸红的声音。

如潮叠至的快感令娇躯微见痉挛,应风色枕压着的那只手握住她的乳房,甚至无法满握,拇指掐进极富弹性的乳肉里的那种疼痛,意外地令女郎颤抖不止;男儿另一只手却滑过汗湿的美背,握住更有弹性的挺翘臀瓣,牢牢固定住她,在腿根罅隙间进进出出的肉棒有了着力处,有几度借着丰沛的泌润挤开蜜缝,卡着窄小的玉洞,用力顶了蛤口几下,只差一点便要长驱直入,铸下不可弥补的大错。

问题是她觉得很舒服,心底隐约渴望他一失手,就这么狠狠弄进来——

连番快感侵袭着理智,鹿希色越来越难以抵挡,英俊挺拔的小奶狗对傲人蜂乳的热情未减,却似想起樱唇的美妙滋味,约莫想交换着品尝,磙烫的口舌松开膨大发红的乳蒂,从乳丘、乳沟舐回了锁骨,女郎呜咽着挺起蛇腰,感觉杵尖又刮进了蜜缝,刨出大股黏腻,雷殛般的刺美贯穿胴体,几欲飞上云端。

(不行……呜呜……这样……不行……)

她对男儿的吻全无抵抗之力,只消被衔住唇瓣,总会有短暂的不明失神,即使回过神也舍不得放开,这么一来,被夺走身子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。鹿希色灵光一闪,勉力推开应风色,背转身来,导引他祟动不安的魔手穿过雪腋,重新握住一双美乳,这个紧贴的姿势能握得更满,搂抱益形亲密,男儿的焦躁瞬间便平复下来,亲吻着她的颈背香肩,似乎深陷于肌肤的润泽与幽幽发香里。

女郎再度将怒龙杵夹进腿心,男儿过人的粗长直穿出阴阜老大一截,正好以小手往上轻摁,以限制进出的角度,不愁一个错位没弄准,便自插入玉户。

勃挺的阳具弯翘如镰,昂起的形状、角度无不与外阴格外服贴,先前贴面时还算忽轻忽重、若即若离地擦刮着,这下可是贴肉相抵,男儿每一挺都扎扎实实从会阴顶着蜜缝,一路磨到翘出细褶的膨大阴蒂,杵身深深嵌进缝儿里,仿佛跨骑在一根火烫的铁棍上自渎。

偏生挺动还不由她,男儿整根肉柱裹满淫蜜,被腻润的腿根紧密包覆,每一下都像搠进膣里但又差了点意思,欲火狂躁,不仅结实有力的臀股耸动愈狠,魔掌更是满满地攫住双乳,像要捏碎似的从指间挤出雪白绵弹的乳肉,用力搓揉,坚挺的乳峰不住剧烈变形,疼痛和快美同时侵袭了女郎,令她浑身磙烫潮红,兴奋得难以自抑。

男儿大耸大弄着,她渐渐摁不住硕大的龙首,应风色总是退得更后,又顶得更猛,失控的杵尖频频擦进肛菊蜜缝,若非女郎委实太紧,几次差点就着丰沛的浆腻便要一搠而入,无论是前面或后边。

鹿希色的翘臀被撞得弹颤不止,整个人仿佛漂在狂风暴雨的海上。

“啊……慢、慢点……啊啊……别……不是那边!不要……啊啊啊啊……”她咬唇苦捱着腿间、乳上直欲逼疯人的快感,正要阻止男儿,应风色身子一翻,已然压在她背上,双手兀自牢牢握紧乳球,箝得女郎动弹不得,腰胯往她臀股间沉落,圆钝的紫红肉菇毫无困难地挤入蜜缝,大大分开花唇,卡住了窄小的洞口。

“不要!呜……出来……啊……那边不行……等、等一下……啊……”应风色持续挺耸着,即使只有小半颗龟头陷在湿滑的蜜缝里,仍发出淫靡的唧唧浆响,令人直欲掩面。

“慢点……你……你先停……停一停……不要……啊——————!”

鹿希色动弹不得,急得抬臀迫出入侵的巨物,岂料男儿打桩似的撞个不停,结实的小腹“啪啪啪”地拍打浑圆挺翘的雪臀,兵慌马乱间,一人下压、一人翘起,恰恰对上角度,鹅卵大小的肉菇撕裂了玉户口紧窄的小肉圈圈,婴臂儿粗的狰狞肉柱直没至底,“噗唧!”挤出大股的带红淫蜜来!





应风色在她头一下舔舐肉菇时便已回神。

那嫩芽搔刮似的轻细锐感太过销魂,令发散的眼瞳陡然聚焦,赫见此生决计想像不出的绝世美景:

女郎一丝不挂,跪在自己赤裸的两腿间,那张精致得几乎挑不瑕疵的美丽脸庞对正他狰狞的阳物,薄薄的姣美樱唇须得努力张开,才能勉力噙住小半颗龟头,印象中的嘲讽高傲业已不存,雪靥上晕彤彤的,迷蒙又认真的模样比晚霞更动人。

鹿希色纤直挺拔的鼻梁和鼻尖布满密汗,半闭星眸喃喃说着“有那么喜欢么”的神情如梦似幻,当应风色确认那是细品肉棒滋味的享受之色,阳物简直硬到不能再硬,而女郎这时偏又自己爬了上来。

花唇沾着淫蜜,在龙杵上来回滑动的美妙滋味就不消说了,她双臂撑在他胸膛之上,娇躯微向前倾,便于挺动雪臀,那双傲人的坚挺双峰往前一倒,在藕臂间夹成了一对压挤得微微变形的倒扣吊钟,又像浑圆肥润的雪白风铃花儿,琥珀蜜色的浅晕似被惊人的乳量垂坠得微微胀大,足有杯口大小,形状是完美的圆,与白皙通透的乳肌泾渭分明,边缘没有丝毫模糊紊乱的色斑扩散,乳晕上也没有凸起,光滑得令人想含进嘴里,如舐蜜膏般细细品尝。

或许是樱红色的乳头充血膨大之故,蜜色的光滑乳晕隆起如浅丘,衬与臂间吊钟形的乳瓜,不仅美丽,更透着浓浓的色欲,周身都是诱使男人犯罪的淫艳风情,青年再也无法抑住想占有她的欲望。

鹿希色和其他女子不同,不是会荐身席枕的类型,应风色不以为她对自己怀有特别的情愫;她这么做的唯一理由就是救他。考虑到降界生存之所需,易地而处,他也会做同样的决断。占她的便宜是不对的。

但已无法停止了,应风色看似任她摆弄,实则步步进逼,不断缩短两人间的距离、瓦解女郎的防备,终于压着她的美背翘臀,从身后狠狠贯穿了她。

阳物直没至底,鹿希色迸出一声短促娇呼,俯颈剧颤,尽管嫩膣中油润到不可思议的境地,不知是淫蜜或破瓜的处子血所致,这一瞬间的剧烈收缩,仍夹得男儿“嘶”的一声又痛又麻,又是爽利,忍不住耸弄起来。

他知女子破身必定多受苦楚,然而此际若停,女郎便知他早已醒神,故仍是狠心进出,谁知鹿希色泌润极丰,纵使膣管紧凑,亦难阻阳物排闼,出入顺畅,女郎咬唇痛哼不过片刻,便成了悠断的娇哼,喘息渐浓;零星叫得一两声后,似再顾不得粉面羞红,檀口大张,叫得魂飞天外,无比诱人。

阳物像根烧火棍似的串着娇嫩胴体,应风色也不怕她跑了,终于舍得放开那对饱满乳瓜,双手沿着雪腋、光裸的美背一路品尝她完美的曲线,最后箍住细窄如锻钢薄片的蛇腰。

她这么个高䠷修长的人儿,腰肢竟无丝毫余赘,应风色以虎口圈住,双手拇指相隔不过两寸,每一深入蜜膣,掌中肌束颤扭之剧,几与膣内管壁的收缩同步,若非卡着浑圆结实的桃股,怕要脱手飞去。

应风色越插越美,小腹在她股间撞出淫靡的啪啪劲响,女郎娇腻的断续呻吟渐成了呜咽,十指揪紧埝褥,撑起上半身,无助地摇散秀发,强烈的抽搐预示着高潮将届。男儿越发干得兴起,占有她的强大成就感充满胸臆,抱着雪臀一把提起,将她摆成了俯颈翘尾的母狗姿态,裹满红白浆腻的硬胀肉棒“噗滋噗滋”地快速进入小穴,干得原本黏闭的娇嫩花唇微微翻出,充血的娇脂呈现出艳丽的桃红色泽。

“啊啊啊啊……不要……啊啊啊啊……好胀……要……要坏掉了……呜呜……要坏了啊!啊啊啊啊啊啊————!”

应风色狠插了数十下,蓦地女郎蛇腰一扭,跃鲤般挣出箍束,娇躯一扑,高高翘起的红艳小穴里大股大股喷出水来,清澈水柱溅满应风色的胸膛,汁水带着蜜膣深处的淡淡腥骚,非但不难闻,反而无比催情。

男儿的错愕只持续了一霎,旋即被女郎泄出的巨量阴精浇醒过来,欲火中烧,捉住她浑圆修长的玉腿反转过来,大大分开,再度蛮横地插进小穴,一捅到底——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龙大方那句“帮我捅几下,从后边来”之语,莫名兴奋:

“现下可是为我自个儿捅的了。让你知道夫君的厉害,你这小浪蹄子!”飞快进出,杵尖捅进膣底一团软糯如糕、又有些脆韧的小肉团,每一下都让鹿希色昂颈一颤,像挨了刀子似的迸出哀鸣,娇喘却越见急促飘忽,才刚泄过的身子又将攀上高峰。

应风色见玉人似将失神,俯身去衔她红如熟透樱桃的耳珠,听着酥腻呻吟回荡耳畔,半点不像一脸嘲讽似笑非笑的鹿希色,却又真真切切是鹿希色,那种无与伦比的满足难以形容,竟将心中所想喃喃说出。

“夫君……厉不厉害?弄得你舒不舒爽?你这骚浪的小荡妇!说啊,我厉……唔唔……嘶……好、好紧……嘶……厉不厉害?喜不喜欢我干你?说啊!”肉棒居然还能再胀大,硬得无以复加,直如浇同铸铁一般。

鹿希色忘情呻吟着,突然捶他胸膛,反手甩他一巴掌,男儿吃痛挺腰,顶进花心,女郎昂颈“呜”的一声,死死揪住他的手臂,指甲几乎刺进男儿肉里。

“我……呜呜……不嫁……骗子和……啊、啊……小偷,你……啊、啊……死了这条心……啊啊……”极尽辛苦才得说完这两句,又叫得欲仙欲死,薄薄的樱唇像覆了霜似的酥白,呵出的气都是凉的,粉面却酡红欲滴,眼波朦胧,显已到了紧要关头。

惭愧不过一霎眼,既已揭破,应风色索性不演了,双手攫住她两只雪乳,仗着已复原大半的强横腰力放慢速度,确保每一下都贴肉刨刮到底,满满撑开膣里的每分细嫩绉褶,重重地撞上花心子,盯着她已难聚焦的如丝媚眼,低喘着问道:

“那夫君……那我……厉害不厉害?”

“啊啊……厉……厉害……呜呜……”

“弄得你……舒不舒服?爽不爽人?”

“好……好爽……好爽人……呜呜呜……”女郎蹙眉昂颈,如诉如泣。

青年忍着杵身上传来的阵阵抽搐,绽露一丝坏笑。“喜不喜欢我干你?”

“喜……呜呜……喜欢……喜欢……呜……好喜欢……啊啊啊啊——!”





第卌二折





浃欢何缔

永夕飞霪




他该要在意的,关于这件事。

鹿希色年轻貌美,刻苦锻链的身子十分壮健,活力充沛,正是生养的好时节;就这么稀里呼噜地射在蜜膣深处,万一珠胎暗结,冰无叶定会悄悄送她下山,待诞下子嗣,再胁迫风云峡与之联手,图谋大位。

冰无叶的两名嫡传梅檀色、方栴色俱亡,又于通天壁惨变中重创,众天女虽不离不弃,离毁门绝传也只差半步,注定如绝蜃岭、鳌跃门般走向衰亡,最终消失在历史洪流中。换了应风色就会这么做,此举非关野心,而是求存。

鹿希色的武功在无垢天女中,尚不知是什么段位,虽不如己,但打高轩色、薛胜色仍是绰绰有余。要像她这样的在幽明峪里有个十几二十名,冰无叶手上肯定不缺武力,真要放对,除飞雨峰敢说有必胜的把握,惊震谷、拏空坪未必讨得了好,遑论夏阳渊。

其所欠者,不过是枚能押入场中、合理竞逐大位的棋子,是会对幽明峪之主俯首贴耳的傀儡。有比妻儿握在手里的风云峡麒麟儿更好的么?

但趴在女郎起伏剧烈的汗湿乳间,应风色竟连一丝害怕担忧也无,只觉心满意足,又意犹未尽,回味无穷。

“妻儿”二字掠过心版,鹿希色挺着隆起的肚子,怀着他的骨肉,却依旧明艳不可方物的模样鲜活地浮现,消软大半的肉棒急遽勃挺。女郎揪着锦被呜咽轻哼,充分感受到男儿的生猛色欲,也不知是谁起的头,两人深吻着交缠起来,再度陷入风狂雨骤之中。

有一瞬间,应风色以为自己放下了风云峡,放下指剑奇宫、陶夷应氏,放下念兹在兹的真龙玉座……若能夜夜占有女郎窈窕艳丽的迷人胴体,这些他全都可以不要,与她养儿育女、赋闲山林也不坏。如果她愿意的话。

这是无梦的一夜。既已身在梦中,哪还需要再作梦?

应风色是被轻细的碰撞声惊醒的,睁眼见外头天已大亮,但因门牖帘幔并未打开,室内仍是一片幽微。淫蜜、汗水、精浆,或还有一丝极淡薄的血腥气,混着鹿希色的发香与肌肤香泽,令房里浮挹着鲜烈刺鼻的气味。

应风色并不觉难闻,胯下反而昂扬已极,一把撑起覆在身上的薄薄锦被;挨着他趴睡的赤裸女郎咕哝一声,拥被侧转身去,露出白皙的翘臀,还有浑圆笔直的美腿。

从应风色的角度望去,鹿希色伸出锦被的脚跟雪腻浑圆,依昨晚握在手里的印象,她的脚掌绵软细滑,没有丝毫粗皮硬茧,不知是怎生保养的,料想脚跟也不例外;与膝弯同样,雪肤中透出一股酥嫩橘红,令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,又或轻轻舔舐品尝。

煨热的埝褥将她身上的幽香和房内的淫靡气味蒸得融融泄泄,益发诱人。看女郎浓发紊乱,美背上压出被褶的绯红印子,兀自贪睡,浓烈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,真实到有一点点不太真实的迷离梦幻之感。

青年至此,始信昨晚的缱绻不是场荒诞迷离的幻梦。光是数得出的,他便射了五、六次之多,还不算交缠间精关不经意一驰,尿了般漏在她使劲绞拧的媚艳娇躯里,更别提那张厉害的小嘴儿——应风色认为口活不会增加女郎的快感,鹿希色只是爱看他禁受不住狼狈射出的样子而已。

见女郎好梦正酣,浑不设防、恣意伸展的修长肢体难绘难描,雪肌莹白,起伏有致的肌束线条透着一股无心之媚,跟连隔屏而卧都要悉心打扮的荷月二婢截然不同。

他爱煞了鹿希色的野性难驯,几乎想在她耸起的裸臀上痛扇一记,然后抓起来狠狠肏上大半个时辰,教她明白晨起的男人是多么的危险,然而投在门棂之上的人影抑住了勃发的欲念,猛将青年从绮想中拉回。

——福伯!

他翻身掠下锦榻,腰背四肢却无处不酸,屁股大腿更是疼痛难当,总算深刻体会纵欲戕害武人之甚,差点失足撞上门扇,勉强赶在福伯附眼前推开一小道门缝,低头俯视,冷冷开口。

“早膳放着就好,我一会儿再吃。”

老人一惊,但狐疑永远是驱散惶惑的良药,因意图窥看而有些心虚的皱脸倏又恢复宁定,捧过食盒。“回公子爷的话,这会儿该用午膳了。老奴见公子爷未用早饭,放心不下,才大胆来唤,不是有意打扰,望公子爷见谅。”

应风色微睇檐外,果然日正当中,廊间檐柱旁置了只髹漆食盒、一只汤罐,还有一大壶杜仲五味茶;贮盛清水的木盆中飘着些许新鲜桃瓣,盆边整整齐齐叠着两条雪白棉巾,压着的一只小巧青瓷碟里,搁着雪花糕似的圆饼胰皂。从诸物摆置的位置来判断,福伯无须走上阶台,便能于廊间陈设妥适,可以相信晨间来时并未窥伺——以其时天光,未禀烛入得房内,怕也瞧不见什么。

若要接过食盒,门缝就得再开大些,应风色可不想让老人瞧见自己赤身露体的样子,从容点头道:“搁着罢,送晚膳时一并收拾便了。记得悬起典客钟,我身子已复,须尽快将功体修补回来,这几日谁也不许打扰。晚饭记得多准备些,以补练功耗损。”福伯唱喏而去。

院门外有座木匦,装着一只瓜实大小的铜钟,挂上钟就是闭起院门、谢绝侵扰的意思,须先叩钟请示,应准始入,可免仆役窥探内室。

应风色一直等到福伯走远,才披上外袍,将木盆食盒等一一搬入,上了门栓,回见鹿希色坐起,正拧着棉巾轻拭腿心,嘴里叼了块彤艳艳的红麴酱肉片,与男儿四目一对,柳眉倒竖:“转过去!”又骂又嚼含混不清,但飞过来的漆盒盖子半点也不含糊,应风色听风辨位反手抄住,搁在桌顶。

“喂,这件漆器很贵的,别乱扔行不?”

“行,你老老实实坐着,眼睛别乱瞟,我便留它个全尸。”窸窸窣窣一阵,听得应风色心猿意马,女郎忽“啧”的一声,未睡醒似的微哑嗓音透着烦躁:“怎擦不干净……烦死了,都是你!”窸窣声一路迤逦下床,往后进行去,不忘撂一句:

“敢来偷看你就死定了。”赤裸裸的裹胁也还罢了,这五大三粗的豪迈语气,足以粉碎诸脉弟子对于无垢天女的美好幻想。应风色揉着鼻子忍笑,不知为何,只觉她这样可爱得要命,越想越不对:“该不会被绵羊头迷昏太多次,伤了脑子?”

此地毕竟是风云峡的正主所居,后院不但有甘洌的水井,也有能烧水的浴房、贮存炭薪的柴房,连灶房家生也都一应俱全,应风色不知她找不找得到,扬声道:“知道上哪儿洗么?”哐啷一声的碎瓷脆响,权作应答,这意思他就懂了。

食盒上层空了老大一处,差不多就是瓷盘大小,还留着浓浓的红糟、鲜螺与猪肉油脂的香气,敢情她不止裹走薄被,还顺手带了小食。

“淡糟香螺片”这道南方名菜,在风云峡的厨子老高手里,一贯是与猪腿肉同炒,过油的笋片、花菇被融入甘甜猪脂的红糟浓酱一煨,起锅前再拌进汆好的鲜螺片,油亮喷香,能教人扒上几大碗白饭,是应风色最钟爱的菜肴之一。约莫是福伯担心他连吃几日粥汤,食欲不振,才让老高于午膳炮制。

真不知该称赞她有眼光还是怎的,应风色有些哭笑不得,总不好赤裸身体坐等佳人返屋,但就这么穿上衣服又有些不甘心——

起床的鹿希色尽管秀发蓬乱,睡眼惺忪,那身凹凸有致的曲线半遮半掩下,仍扎扎实实勾起了青年的欲火,不趁她梳洗后就地正法,以振夫纲,委实说不过去。挣扎片刻,只拣散落的中单穿妥,要作案也方便除去,完全就是衣冠禽兽的配置。

余光瞥见女郎内外衣裳,顺手拾起,搁上一旁的圆墩——扣住羽衣,谅是仙女也飞不去!还不乖乖委身于人间樵子,养儿育女?

“你这脸怎能笑得这般淫贱?”不知何时鹿希色已坐在对桌,身上仍围着薄薄的锦被,湿漉漉的浓发在胸前握成一束,兀自滴着水珠,单手撑着下巴好奇地打量他。

应风色骤尔回神,吓得往后一挣,揪着手边的襦裙诃子跌下圆墩,屁股狼狈着地。鹿希色看看他,又看看他手里自己的衣裳,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,扬起的嘴角和微眯的杏核眼儿如利箭般射穿他的心。

“乖……乖听话,便把衣裳还给你。”眼见事迹败露,顾不了还坐在地上,应风色赶紧发难,以免气势一溃千里,再起不能。“上床去!不许裹被子。要不,我一把撕成碎花,你啥都别想穿上身!”

“这是坐在地上的人说的话么?”鹿希色冷笑着,变戏法似的从锦被底下摸出一本手抄簿册,正是应风色誊录的那部《风雷一炁》。“光顾着拾衣裳,没见丢了更紧要的物事?啧,这可不行呀。”

应风色面上一臊,切齿狠笑:“爱撕玩儿便送你呗。就不知你的衣裳——”话没说说,鹿希色目光飘开,轻道:“你确定正本还在么?”应风色闻言本能瞟了橱柜一眼,忽叫不妙:“……中计!”

女郎如箭离弦,扑向柜子,但论武功应风色终究高她一筹,何况鹿希色身形甫动,突然微一踉跄,几乎失足。应风色及时截住,拦腰抱起往床里一扔,扑上去压制;鹿希色裹胸的锦被松开来,高耸的傲人雪峰剧烈起伏,两人贴面交卧,声息相闻,男儿胯下之物隔着棉裤,抵入一团烘热湿暖的至柔处,如鱼嘴开歙的两片娇脂噙住敏感的尖端,轻舐慢吮,妙不可言。

“乖乖让我干!”开口才发现嗓音嘶哑干涩,宛若兽咆。

他不想对她用强。他要她婉转承欢,和他一样需索渴求,尽情取乐,他要她欢喜地迎入他、榨取他……就像昨晚一样。后头的话语不知为何霸气尽失,便是自己听来,也似求肯一般。“让……让我干,干完……便还你衣裳。我绝不食言……好不好?”

异样的冷锐抵住脖颈,微微一痛,他感觉利刃划破肌肤,只能随着锋刃慢慢昂起,以免入肉更深。“你捡拾衣裳时,有瞧见我的蹀躞带么?”女郎娇慵的喉音透出惊喜,就差没鼓掌欢叫起来。“啊,找到啦,原来在我自己手里,还好没弄丢。外边太危险了,人面兽心的畜生满街都是,没点防身的器械可不行。”

应风色垂落双肩,忽有天旋地转之感,扶着拨步床的镂花槅扇缓缓倚坐,心下有些茫然。确实是他色欲熏心,一时大意,以致步步失着,但应风色在意的并不是这个。我们……怎么就走成了这样?他无限眷恋着昨晚那个既热情奔放、又温柔可人的女子,他根本不想面对她的讥诮鄙夷,遑论以兵相向的提防与敌意。

(为什么……我为什么不先同她好好道歉,好好说话呢?为什么要对她以力相胁,讲出那样不堪入耳的话语?)

“我让你干,但咱们得先吃饭。”鹿希色定定望着他,虽仍是一派似笑非笑的老样子,但应风色能清楚分辨她不是在开玩笑。“今日得多做几回,确保无虞。我今晚是无论如何得回去,真要不行,明儿再想法子来,让你干个够。”

从她小嘴里吐出“干”这个粗鄙不堪的淫秽字眼,感觉同“吃饭”也没什么两样,远不如应风色想像中香艳刺激,催情助兴,也可能跟她就事论事的平实口吻有关。应风色的脑筋很快便恢复运转。

“……与我练功走火入魔有关?”

“我怕你死了,同盟一拍两散,那可是血本无归。”女郎似笑非笑。“毕竟初次降界便能赢取四千两百点的奖励、直接晋升万劫级的九渊使者不多见,失之交臂未免可惜。自有‘幽穷降界’以来,你知道你这个成绩在历代使者之中,能排到第五么?五千年来,也就四个人在这事上强过了你。”

应风色一听便来了精神,哼笑:“就怕他们积攒的点数未必能强过我,鹿死谁手,犹未可知也。”见鹿希色“嗤”的一声笑了出来,讷讷道:“有什么好笑的?本就是如此。小时候胖不是胖,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。”

“我不是笑话你。”不知是错觉否,鹿希色的小脸蛋儿红扑扑的,比搽胭脂还要娇艳,眼波盈盈,估计是担心男儿会错意,敛起笑容加重口气,点头附和:“是这个理。总之摆桌子去,咱们先用饭,我还没原谅你。”

应风色诈作失神强占了她的身子,也没敢想她轻易作罢,老实将食盒里的菜肴摆满桌,所幸俩漆盒中各有一副餐具,得免同筷而食的尴尬。

鹿希色从衣柜里翻出一件黑缎底缀红襟、肩袖绣满螭纹的交领大袖衫披上,似还嗤笑着咕哝“你居然有龙袍”,腰间系了自己的湖蓝丝绦,配色形制已够不伦不类,敞开的襟里依稀见得浑圆娇挺,雪白眩目,两人对桌而食,应风色须得极力抑制,不致令一双贼眼转出眼眶;至于全程佝着身子吃饭,以免裤裆顶超桌面,那也不必多说。

交媾了大半夜体力耗竭,应风色饥肠辘辘,本想边吃边问,岂料鹿希色扫起菜肴,速度竟不遑多让,闭口细嚼的模样分明斯文得紧,直是他平生所见最像大家闺秀的鹿希色了,不知怎的效率惊人。约莫是速度带起竞争意识,双方你来我往,安静无声,七八样菜转眼便盘底朝天。

鹿希色取棉巾按了按嘴角,啜饮着去油解腻的杜仲五味茶,半晌才好整以暇地吁了口长气,摇头道:“真是太过份了。”

过……你才过份好吗,分明是个娇滴滴的美姑娘,干得什么大胃王的勾当!合着幽明峪就是被你吃垮的!应风色很少吃得这么撑饱,平日每盘夹上两筷也就差不多了,要不是有个饿死鬼在后头穷追猛赶,何至于吃成这样?气都不打一处来,就听她幽幽续道:“你一个人吃这么多饭菜,要遭报应的啊。”

“风云峡有钱不行么?你管我!”应风色揉了揉额角,似乎摸到暴凸的大股青筋,不断提醒自己骗奸她有错在先,未求得女郎原宥之前,可不能翻脸骂人,夹着尾巴服侍她用过甜茶糕点——没错,不管他爱吃不吃,每日的午晚膳福伯都会让老高准备一二品,以防公子爷忽然想吃,再者甜食难腐,搁到午后也不怕败坏。

“……你们这儿实在是太糟糕了。”从女郎长长的叹息声,实在无从判断这是批判还是赞叹。

“冰无叶要是不早晚点兵的话,你可以天天来啊。”应风色不动声色地劝诱,打着吃饱喝足拿她当甜点的坏主意。鹿希色颇见动摇,赶紧让他收拾碗筷,啪的一声将《风雷一炁》的抄本拍在桌面,正色道:“这是你从羽羊神处换来的?”

应风色摇头:“不知算不算是。”打开橱柜取出锦匣,把绢书的事概略说了。“你救了我的命,我很感激,按理该对你推心置腹,不应见疑。但有件事你须得交代清楚,我心里那块疙瘩才能去除。你是如何得知,做……做那等事能助我收束真气,除去心魔?”

“你听过《九转明玉功》么?”

应风色蹙眉片刻,抱臂沉吟:“有点耳熟,但想不起在哪儿听过。”

“我家主人所练,就是这门《九转明玉功》。无垢天女们也要练,可以说我幽明峪上下艺业,均系于此功。”鹿希色翻开抄本,指着开头的那一段。“‘合修并进,神炁风雷’二句,正是九转明玉功开宗明义的题旨,你觉得两套内功恰有着一样的核心命题,同样区分性命二元,同修并进……会有这样的巧合么?”

别的武功不好说,但修练心识的功法在当今武林绝对是凤毛麟角,风雷一炁与九转明玉功有着近似的概念,若连阐述法门的遣辞用句都相像如斯,便只有一种可能:两部内功原本就是一部,又或一功两传,由两个不同的源流各自传落,才有名目、乃至文字上的微妙差异。

这一推断合情合理,直觉便能想通,应风色却有些神思不属,频频走神,难以集中注意力。

冰无叶自练明玉功也就罢了,还传授给麾下侍女……这么说来,他也和鹿希色做过昨晚那样的事么?难怪女郎的小嘴和玉手异常灵活,热情奔放起来简直难以抵挡。此非是天才横溢,天生的尤物胚子,而是被别的男人捷足先登,日夜玩弄调教出来的么?

应风色本以为自己会愤怒得浑身颤抖,但另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却稳稳拉住其理智,不让轻易崩断。拨步大床的锦褥上,还留着一朵朵梅花印似的樱红花晕,虽听过女子初夜会落红,鹿希色流的血也多到令男儿忍不住咋舌的境地,即使被海量的爱液汗水反复冲淡,薄被乃至两人的腹股间依旧沾着艳丽的无瑕之证。青年不仅得到难以言喻的快美,独占女郎的巨大成就感更将胀破胸臆,直薄天际。但与冰无叶双修的九转明玉功……是怎么一回事?

鹿希色一个响指将他换回现实,才发现女郎的身子横过桌面,双掌揪着他的面颊,像揉捏面团也似,但强而有力的握持完全不像在开玩笑,甚至揪得头颅隐隐生疼,令男儿不敢分神去瞧她大大分开的红襟里,那垂坠成了两只饱满吊钟的雪白巨乳,只能直勾勾地望着她。

“你为何把锦匣拿给我看?”

“什……什么……”应风色简直莫名其妙,好不容易挣脱女郎的小手,鹿希色双肘撑桌,翘着浑圆结实的臀瓣,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,眸中殊无笑意,又再重复了一次。“为什么给我看锦匣?我连要求都还没有提出,你便拿了出来。这是为什么?”

应风色瞠目结舌。

他不做无谓之事,所以拿给她看是很直观也很合情的举动,然而到了要交代动机时,才发现并不合理。使其合理的理由是无法言说的,至少无法在这样的提问前表露——在鹿希色质疑的瞬间,那个理由便已不攻自破。应风色仿佛从脚底凉到了头顶,面上一阵青一阵白,却又莫名地烘热,难以自问,遑论开口。

“我所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我自己,你也应该这样。”鹿希色罕见地放慢了语速,与其说斟酌字词,更像是循循善诱,唯恐他没听清础、想明白,不欲再横生枝蔓。

“我选择与你同盟,是因为你的能力非常出众,而我,也有他人所不能及的能耐,缔结盟约对你我都有好处。这个合作是创建在公平互惠的基础之上,你给我一样,我也给你一样,谁都别占谁的便宜。”

但我占了你的便宜。应风色嘴巴动了动,终究还是没说出口,女郎的冷静甚至让他觉得痛,像心被活生生剜出来,兀自淅淅沥沥滴着血,这比削损颜面尊严更令人难受。

鹿希色像是听见了他的心语,温婉依旧,娓娓续道:“我虽不是随随便便的女人,也不致觉得失身一回,就要哭闹上吊什么的。如你所见,我肉都没少一块,就是疼得厉害而已。”冷不防甩他一巴掌,俏脸上波澜不惊,仿佛打人的就不是她,一派从容。“王八蛋。疼死我了。”

应风色不闪不避,爽快挨了一记,忽有点想笑,只得努力憋住。

“敢笑信不信我揍你?”鹿希色狠狠瞪他一眼,又娇又烈,在应风色看来益发俏媚动人,忽觉“活色生香”四字真是妙绝,怎会有这如剑般快利的形容?鹿希色却浑然未觉,继续说道:

“你没问我便要了我,我不欢喜。但原先我以为多捋几回,让你射出便是,证诸其后,那是异想天开了,若非你要得及时,待我想到这一步,怕已救之不及,这是我的过失。无论出于什么动机,是你保住了我俩的投资,这一点我并无不满。但我需要你更专心,且一直保持你的出众,若非如此,你我极可能会惨死在下一回的降界仪式里。还是你不以为会有下一次?”

他当然不会这般天真。点数、兑换,无法带出神域的半痴剑,只花少许代价就能换的越世之眼……一切的铺陈都在告诉所谓的“九渊使者”们,下一轮的降界在可见的短时间内必将打开,这是让他们预作准备。

“我们把规则说清楚。公平交换,一人一半,所有东西都一样。”鹿希色正色道:“我会把九转明玉功默给你,两相对照,找出与风雷一炁的异同,好处共享,祸患齐避;你给我瞧了匣内所藏,我也会告诉你我同羽羊神换了什么,情报交换本就是结盟的价值所在。

“不管是为你收束真气、解除〈臭肺篇〉遗下的隐患,或合体双修,增益彼此功力,我都能同你做那档事,但我们既非爱侣,更不会结为夫妻,你将来不是要当宫主么?我可不想做那种被抛弃灭口的下堂妻,难看死了。”

应风色本想说“你就算当下堂妻肯定还是挺好看的”,昨夜极尽缠绵的恩爱场景蓦又浮上心版,脸酣耳热之余,胸中一股意气仍不能平,指着榻上锦褥的斑斑落红,咬牙道:“我……我怎么说也是你头……头一个男人,便一时糊涂占了你的身子,岂能不管不顾?你以为……我是那种婆婆妈妈的人么?”

鹿希色支颐笑道:“你这说的是哪儿跟哪儿?我六岁那年,我爹给人盖房子从梯上摔落,跌断了腿,不喝酒便疼得睡不着,让我娘抛头露脸,出去打零工挣钱。我娘生得标致,街坊间遂传些风言醋语,说她在外头跟别的男人勾搭上了,今日张三,明天李四,听得我爹镇日喝闷酒,面色阴沉。

“有天早上外头下大雨,我爹又在檐下喝酒,始终等不到我娘撑伞折回,嘴里嘀咕着‘见鬼的天做甚生意’,我见他全身湿透,拿了件衣裳蹑手蹑脚接近,我爹突然转身,两只眼睛瞪得铜铃大,像鬼一样大吼:‘谁让你卖好了?谁教得你给男人卖好了?’将我拖进房里,就……那股子疼呀,像给烧红的刀子剜出肠来。”

她说得轻描淡写,脸上还挂着怀缅似的微笑,仿佛说的是什么美好往昔。应风色头皮发麻,喃喃道:“怎么……怎会有这种事?”忽捏紧拳头,沉声眦眸:“你爹呢?现在人在哪儿,还有没有联系?”指节格格作响。

鹿希色似笑非笑,撑肘望着他,似乎很满意的样子。应风色心念微动,霍然起身,指着她大叫:“好啊,你诓我!”不知恼羞成怒多,抑或松了口气多。两人你看看我、我看看你,“噗哧”一声,齐齐笑了出来。

风云峡的麒麟儿不惯被人捉弄,见女郎笑得得意,灵机一动,扑上前去呵她的痒。果然就没有姑娘不怕痒的,鹿希色又叫又跳,偏偏一动腿心里又疼得紧,这回连匕首都不及亮出,三两下就被摁倒于榻,饱满的胸脯撑出衣襟,近乎半裸。

应风色压着玉人咻喘,无意间显露的孩子气笑容渐褪,见她玉靥酡红,不觉有些怔傻,如痴如醉的目光像被世上最宝贵的物事黏住也似,舍不得移开。鹿希色既得意又害羞,直勾勾望他,满眼衅意,咬唇轻哼:“瞧什么?再瞧也不嫁你!当你的和尚宫主去,敲紧木鱼吃一辈子斋,活该没老婆!”

应风色装出受伤的样子,一脸衰相,摸摸鼻子:“明白明白,我们呢既不是爱侣,自也做不成夫妻,你不想当被抛弃的下堂妻嘛,清楚了清楚了。小人只一事不明,听完就能去死啦,祈望姑娘指点一二。”

鹿希色噗哧一声,见他容色愁苦又问得认真,忍笑道:“让你死得明白。有屁快放!”





第卌三折





瞬化雷风

鳌惊海震




鹿希色有个不经意的小动作,每回阳物插入,她便下意识地一扳雪颈,昂起下巴,露出狭角儿似的姣美下颚骨,仿佛难以承受男儿粗硬,膣里和身子同样剧烈颤抖。这大大满足了应风色的征服欲望,即使刻意放轻放缓,仍能感觉自己贯穿了女郎,直抵娇躯最深处。

有趣的是,虽是轻柔缓慢,快美丝毫不逊狂风暴雨时,两人双双攀上高峰,迎来满满的欢悦疲惫,完事后甚至没力气起身清洗,就这么交颈而眠,美美地睡上一觉。

再醒时,院中晷影指向未申之交,两人忍倦扶起,纵使应风色兴致昂扬,女郎却板起俏脸不让越雷池半步,往水井边收拾停当,赶男儿进练功房完成日课,检视经脉行气有无异常;自己则留在寝居,摊纸研墨,写下九转明玉功诀。

应风色练了近半个时辰,确定经脉无碍,丹田内息还较之前更殷实了些,只是差异微小,无法完全确定,收功吐息振衣而起。回到卧房,见鹿希色穿好衣裳,云鬓齐整,又是斯文仕女模样,只雪靥沾着墨迹,犹如花脸的偷腥猫。

女郎衣着妥适,想再剥光她就难了,应风色也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,径至屏风后换了身衫袍,踱至书案前,瞧着倒抽一口凉气:“你个标致水灵的姑娘,字也太难看了。这冰无叶没有意见?”听说这位幽明峪大长老有严重的洁癖,这幅字怕是能生生看爆他的眼。

“读书人了不起么?磙一边去!”伏案疾书的猫面女狠狠瞪他一眼。鹿希色的字歪歪扭扭还特别小,布局文气欠奉不说,每个字像要跌倒似的,一弄不好便要摔出纸外。

她这笔狗爬字实在不行,背书本领却不容小觑。应风色捧起墨渍未干的整摞纸读去,文句质朴,典雅遒劲,与金貔朝中叶兴起、追求“文以载道”的复古文体相仿佛,推测成书时间应晚于《风雷一炁》。

明九钰为文不脱骈骊姿态,好引诗句,亦常见韵文,此非卖弄,而是耳濡目染之下习于如此,即使概念相对前卫,文风仍反映了她所身处的时代。

《九转明玉功》洋洋洒洒数千言,凭鹿希色的腹笥,编不了这么一大篇古文,何况文风既与《风雷一炁》不同,想参照都没门。青年一段不漏地看完,喃喃道:“你是真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啊。”女郎冷哼一声,懒得搭理。

问题是:九转明玉功都默完了,是写什么写成了花猫脸?应风色注意到案上摊开的不止《风雷一炁》,还有同羽羊神换来的《还魂拳谱》。

“换这做甚?”鹿希色搁下笔管,阖上书页,轻敲封面两下。

“我把通天阁里的孤本给弄丢了。”应风色本不想说,但盟约规范双方言无不尽,既然鹿希色问起,他就非答不可。

那天在玄光道院,意外救得韩雪色前,青年正在阁顶露台翻阅《还魂拳谱》,因走得匆忙不及放回,信手塞进衣襟里,岂料于打斗中遗失。事后折返寻找,差没将地皮掀翻三寸,却怎么也找不着,仿佛被精怪吃掉了也似。

通天阁非无主之地,乃由各脉轮流监管,每年夏至前交接,正好接着清点晒书直到入冬雪落。像风云峡这种人丁寡少的,轮值当年从定例扣下钱粮若干,委由他脉代行——今年就是这样,应风色请前年当值的夏阳渊再轮一年,自己也常出入阁中,露一露脸,表示关心。

因为在这段时间里遗失毁损的,全算在风云峡头上。

他初掌宗务那年,也就是韦太师叔过世后的头一年,委托惊震谷的下场非常惨烈,应风色记忆犹新;遗失的大量典籍据信全进了惊震谷的私藏,老实说也非什么价值连城的不世绝学,约莫随意堆入谷内某个人迹罕至的房间里,他们只想让他下不了台,吃吃杀威棒而已,纯是态度上的刁难,算不上刻意针对,长老合议也就冷眼旁观。

夏阳渊风气还是比较敦厚的,医药研究也需要大量经费,风云峡的委托对他们来说,是不花什么气力便能入袋的容易钱,何乐而不为?但,因毁损书籍而产生的赔偿,夏阳渊决计不可能承受,万一接手的飞雨峰不依不饶,小事闹大的可能性并非没有,应风色为此伤透脑筋。

在内功目录看到这本拳谱时,青年差点跳起来欢呼三声,毫不犹豫兑换到手,恁羽羊神说破了嘴也不理,原因即在于此。

鹿希色没想到有这等内情,虽以羽羊神的修为神通,也不能说没有偷偷潜入龙庭山,从应风色处摸走拳谱的可能,但未免麻烦过了头,只能认为九转明玉功、风雷一炁和还魂拳谱齐齐聚在他手里,或许真是机缘巧合;定了定神整理下思路,片刻才道:

“九转明玉功开宗明义虽是‘性命双修’,但并无性功,只有命功,据说是何物非那老东西为陷害主人,故意不授性功法门,我们后来修习的心识之术乃由《夺舍大法》变化而来,大法的心诀你也熟,我就不写了 。

“但最初主人修习时,并不知道还有性功的法门,命功里合性同修的部分,何物非故意曲解成阴阳二性,运气同修,故主人才收无垢天女,以便通气修练,合冶阴阳。”

应风色故作恍然,不动声色地问:“通气……是指掌心相抵,合二人经脉成一周天,借此搬运真气,厚植内力对罢?还是有其他更……更私密的法门?都……都穿着衣服练对不?”

“要你多事!”鹿希色白他一眼,不知怎的,应风色总觉她像在忍着笑,翻眸一眦盈盈欲滴,连嗔怪都可爱得要命,苦苦抑住搂她蛇腰的冲动。女郎屈指连叩,如拍惊堂木般,强将他的心思勒颈拽回,续道:

“曲解本是不成,谁知我家主人天纵英才,居然把当中突兀难解处,别出机杼地贯串起来,衍出合冶阴阳之法,这有另一套心诀的,我也能背诵得出,只是遣辞用句与九转明玉诀完全不同,那毕竟是主人自创,料与风雷一炁无关,也就不用再写。

“但明玉诀原文之中,有些词句……我觉得不太对劲,另外抄在一张纸上。你瞧。”

纸头被她小小的、歪扭稚拙的字迹占满大半,应风色瞥了一眼,满面通红,鹿希色也有些扭捏,杏核眼儿瞟来瞟去,干咳两声,坐挺了柳腰。但越正经八百,那种暧昧不明的异样气氛反而越磙越浓,斗室里仿佛更燠热些个,两人额颈都沁出薄汗。

“玉门闭锁”、“舌凉津温”、“龙游涎出”……通篇看时尚不觉如何,至多当成赘语修辞,或加强上下文语意,一旦摘列成行,满满的意有所指扑面而来,简直就是——

应风色像烫了手似的放落纸张,不意“喀”的一声撞上桌顶,鹿希色一把抓起毛笔对着他,柳眉倒竖,板起俏脸:“先……先好说啊,今儿不许再来了,正事要紧。太阳下山前得走哩,没时间啦。”

应风色慌忙摇手:“不是……我是……不小心撞了手,真没别的意思。今儿不会要了,明……明天吧。”鹿希色圆睁杏眼:“明你的头!想得挺美。弄得人痛死啦,路都不能走,你背我回去?”想到那个画面,噗哧一声,扬起的嘴角已不及收回。

应风色没敢嘴硬,握住她温软的小手:“是我不好,别恼啦。晚点我背你到家门口,你再自个儿熘进去。”鹿希色晕红小脸似笑非笑,低垂的眸光四处乱瞟,半天才轻轻一挣,抽了回来,怕他又来缠夹,敛起笑意,径指纸面:

“说回正题。阴阳通气,固是一解,但如果……这真是双修之术呢?”

应风色从未涉猎房中术,道门诸般内秘,风云峡最不信这一派,片纸无收,通天阁内虽有专着,应风色连走都不曾走近过,腹无经笥,蹙眉摇头:“就算有这可能,谁知——”见女郎耳珠通红,别过头去不说话,灵光一闪明白过来,又气又好笑:

“你试过了,是不是?”

鹿希色身子极是敏感,男儿又有过人的精力与尺寸,此消彼长,尽管应风色初经人事,不费什么工夫便弄得她欲死欲仙,但无论如何地游刃有余,鹿希色总能在攀上高潮的同时,倏忽便将男儿榨出精来,也跟着一泄千里,配合得天衣无缝。

应风色总以为是她太美太艳,膣里的绞拧吸啜太过爽人,才得如此,丝毫不以为意。如今想来,怕女郎早已留意心诀之异,每当元阴失守,便即使出某种促精的内秘手段,来个同归于尽。

“你作弊啊,鹿希色!”

“你敢说你不喜欢么?”女郎就没点理屈的样子,冷笑:

“一句话。你说一句‘不喜欢’,我就再也不用,说啊!”

“喜欢死了。”应风色满眼诚挚:“虽然今儿不行了,但现在真想试试。”

“……出息!”鹿希色差点没给喷笑噎死,好半天才缓过气,一拳抡去,转过红透的酥莹耳背,连颈背都微泛娇红,细声道:“明儿让你试。先说正经的。”没再瞧他,指着摘要,解释了运劲相关的法门,翻开《风雷一炁》某段经文,两者若合符节,彼此之间截长补短,兜得丝严合缝,原本语意不明的地方,一下突然清楚了起来。

“这还没完。”女郎压住二者并置,接着揭开《还魂拳谱》:

“这藏字谱我听主人说过,开创鳌跃门一脉的龙血羡鸾祖师,为隐藏写在行间的夺舍大法心诀,故意创制了这套大开大阖的拳路,与山上走阴柔一路的内功大相径庭,是绝顶高手才开得的玩笑……若不是这样呢?

“夺舍大法诸脉皆传,对内没必要隐藏,对外,绝口不提岂非更稳妥,何必着落于文字?我有个想法,这书里确实藏了东西,非是夹录行间的心诀,而是拳谱自身。”指着一帧打拳小人图形。“试试以方才的法门,能使出这招不?”

青年起身束紧腰带,目视图页,随手比划。

“那你能么?”

鹿希色摇头。“不能,但你武功比我好得多,死马当活马医呗。”

应风色失笑,试了一会儿只觉左支右绌,拳臂如遭绳缚,施展不开。“不行,这体势存心不让人打,攒着拳头摆不了这个姿势。莫说打人,光立着都能扭伤胳臂腿儿。”鹿希色忽道:“甭理图上怎么画了,该怎么便怎么。横竖是掩人耳目,指不定连图都骗人。”

应风色如遭雷殛,思路顿开,化拳为掌,左臂虚抱右掌穿出,拔地顶天,顺势回身一噼;盘肠百转的悠长绵劲倏然转刚,吐出的瞬间再度生变。若有似无的劲力无声扫过桌顶,桌上烛台、碗筷,乃至虚盖的黑漆食盒都只一晃,“喀喇”一响,远处的镂花门棂被轰出一枚掌形破口,碎枝迸散,声势极是烜赫!

青年吐息收功,就地盘膝,眼观鼻、鼻观心,检查此招是否对丹田经脉造成影响,确定无碍后一跃起身,见一双妙目望着自己,非是担心,而是满满的骄傲与信任,胸中莫名磙热,伸手与她交握,压抑着情绪以免失态,正色道:

“我们……成功了!是掌法。这《还魂拳谱》中所录,应是一套掌法。真他妈的,龙血羡鸾祖师也太作弄人啦。”仍是爆出粗口。两人相视而笑,他忍不住将女郎拥入怀中,去寻那湿润的薄唇。

“今儿……不能再要了。”鹿希色难得婉转相就,片刻才轻轻挣开,说是警告提醒,更像是说给意志不坚的自己听。

“嗯,今儿不要了,我背你回家。”

应风色真的背着她,两人沐着余晖灿烂,循小路绕回幽明峪。

这条荒径他从未走过,甚至不知有这条路,景致相当不错,鹿希色自称是专属的密道,却与男儿套好招,若被其他天女撞见,就说鹿希色扭了脚,被风云峡麒麟儿巡山时撞见云云。“……你不觉得巡山一说,一般是土匪用的么?”应风色委婉表达了内心的不满。

“那说你想强奸我怎么样?我能配合验伤,勿纵勿枉,包管成案。”

“冰无叶会让你嫁给我么?”

“想得美。”女郎“嗤”的一声笑出气音,语气轻蔑。“你又不回陶夷继承家业,舍你个天女也没用。他会教你加把劲儿,赶紧弄出人命来,回头让我把孩子生了,待你坐上宫主大位,再拿母子俩威胁你。”

谁都会这么做的。应风色在心里叹了口气,转移话题。

“是了,若拳谱所藏解析到最后,真是一路掌法的话,总不能就叫还魂掌罢?一来不好听,二来关联太近,我可不想让人追到拳谱之上,然后发现谁丢了孤本。你觉得叫什么名目好?”

“也别叫明玉掌,理由同上。”鹿希色娇躯微晃,似耸了耸肩。“若教我家主人发现我泄漏了心诀,也是麻烦一件。”

应风色道:“那只能叫风雷掌了,听着像哪个五大三粗的江湖豪士所使,袒胸露乳满面于思,张嘴金牙还带着口臭。”鹿希色笑得花枝乱颤,使劲拍肩赞好。应风色叫苦连天:“姑奶奶你这打法,不用风雷掌都能弄死我啊。是了,你在幽明峪里有什么浑号?”

“干嘛问?”

“这路可能存在的掌法,是你我令它重现江湖的,以我俩之名为名,那是天经地义。不幸区区贱名撞了个‘风’字,叫风希风雷掌实在不好听,又不能叫色色风雷掌,成武林公敌了都,干脆从绰号里各取一字,师姊意下如何?”

“色色风雷掌挺适合你。”鹿希色忍笑想了半天,轻声叹息。

“对不住啊,浑号是有,怕你听了吐血。主人说我像擀面杖。”

“擀……擀面杖?”

“拿不出手,炸不落锅,丢了可惜,搁着碍眼。懂使的人不差这根,随时能找到替用的;不懂使的就只能靠直觉,拿来打杀便了。你知不知按阳庭县诉讼文书所载,厨下最常用于杀人的不是菜刀,居然是擀面杖?”

应风色难得沉默了许久,无预警地打断她自顾自的言笑。

“……他对你说这种话?”

“人要伤人,那是挡不住的。”女郎一派澹定,声音里仍带着笑。“至少我学会了别往心里去,不用你瞎操心。”

应风色想说“你才不是擀面杖”,没什么拿不出手、只能打杀之类的事,但此际这么说很是虚伪,像瞧不起她似的,鹿希色不是那种需要廉价同情的弱者。青年耸了耸肩。“你知道,从形状和尺寸上看,我才是真正的擀面……哎唷!”

笑闹间晚风渐起,满天红霞只余紫绀色异光,天空已显现出星辰大海的模样,只是还未亮起辉芒。应风色虽练过暗器夜眼,不带灯笼走山路仍十分危险,他不懂何以鹿希色坚持空手,直到草丛飞出点点幽绿。

“是……萤火虫!”

他来龙庭山忒久,都不晓得山上有耀夜,也可能童年结束太早,来不及见得山里的另一面。“跟着亮火虫走,不怕摔下崖,我家乡人是这么说的。”女郎趴在他背上喃喃道,不觉带上乡音,檀口吐出的湿热香息一会儿喷在颈背,一会儿呵在发顶,似追着漫天飞舞的耀夜,四下游目。

要不多时,幽明峪的平缓山形映入眼帘,未见坛舍檐影,但应风色明白穿过某个肉眼难见的无形禁制,背倚明玉涧的羲扬殿等古老建筑将次第浮现,已到了须得止步的隐密疆界。“这样,既然我叫‘天阙铜羽’,你是‘擀面杖’,那就各取一字,叫《天仗风雷掌》好了,木字边的杖不甚好听,改成倚仗之‘仗’。你身边是有人的,咱们盟约既结,自是有福同享,有难同当,谁也不许违背。”

鹿希色一跃而下,理好裙裳鬓发,低诵几次,展颜一笑。

“这名儿好,我挺喜欢。”

应风色扔给她一枚小小的黄穗玉牌。

“带你出峡的那片岩隙有个术法阵,寻常是看不见的,有你好找;凭此牌径可通过,不致迷眼,小心别被下人瞧见了。那就……明儿见。”女郎微微颔头,没说什么,转头掠进夜雾,眨眼无踪。应风色始终瞅着她嘴角乍现倏隐的小细折,给钉住双脚似的怔立良久,直到周身青萤风舞,促织鸣夜,总算回过神来,赶紧动身离开。





接下来好一阵子,小俩口过得十分滋润充实。很难说是充实处太过滋润,抑或滋润处太过充实,总之就没有耕坏的地,牛倒是每日徘徊在累死的边缘,公母都一样。

鹿希色后来还是交出了冰无叶版的性功,或因字迹被笑的心理阴影,女郎只肯口述,应风色伏案书写时,还刻意背转娇躯,可见介意。在她的要求下,装帧好的抄本不落题封,留白一片,应风色还被逼着发誓,一旦读熟就立刻烧掉,以免流传泄漏。

“你是真怕冰无叶啊。”应风色斜乜着女郎,啧啧有声。“看来他确实有几把刷子。”

鹿希色哼道:“我这叫‘小心驶得万年船’。要不是恋奸情热,至于来贴你这小白脸?乖乖把裤子脱了,让姊瞧瞧你的小菊花!”伸出玉笋般的纤指,搔痒似勾他下巴,风情万种。应风色脸一垮:“别。我不喜欢这个《淫贱古道热新肠》的剧本,你答应不玩了的。怎么,现在是说话同放屁一样了?”

鹿希色一本正经。“我扮的是寡妇她姊,也是寡妇,是全新的本。叫《斜阳古道热直肠》怎么样?”“你才斜阳!你全家都斜阳!”应风色气得脸都歪了。

两人手上的四部秘笈,《风雷一炁》堪称总纲,性命二元均不脱其所摄,内功部分明九钰虽写得囫囵吞枣,赖有龙喉如晦祖师的《九转明玉功》古本补全,况且男女双修的思路一通,两书中若干语焉不详的模糊之处,顿时变得澄明起来,益发佐证鹿希色天外飞来的奇想:《风雷一炁》的命功法门,本就是双修术,并非牵强附会,而是从开始就是如此。

青年愈想愈觉入情入理。

明九钰做为间谍献予龙王,起初定非武功好手。否则,其修为若不及应龑,必被识破,不说得不得宠,连命都保不住;若修为胜过应龑,那还破解什么武功?一刀了帐,回家睡觉便了。

她如何在十年中摇身一变、成为能夺下半痴剑反杀应龑的高手,藉男女之事提升功力的内秘蹊径,或许是绝好的答案。

这套功法并非窃取元阳阴精的左道,而是正正经经的砥砺磨练,不过是透过交媾罢了,近于内功中“朱紫交竞”之理。应龑没料到有这样的法门,无意间以浑厚充沛的至阳真气,日以继夜地打磨淬炼着身下婉转承欢的绝色娇娃,在于己无损以致不察的情况下,造就了配得半痴剑的真正剑主。

应、鹿二人年轻气盛,难免贪欢,再加上对双修法门涉猎有限,内力虽似有些进步,很快便遇上了瓶颈,突破无门,这一路的收获反而是最少的。所谓“练功”十有八九成了享乐偷欢,完全交代不过去。

所幸应风色思路清晰,做事讲究条理,鹿希色也不是任他搓圆捏扁、没有主见的柔弱性格,两人都重视效率,明快务实,每天虽不免“恋奸情热”一番,若遇大事,往往先搁一边的也是这个,彼此心念一同,甚有默契。

以《风雷一炁》挈领提纲,化用《九转明玉功》双修功劲,从《还魂拳谱》析出掌法的模式,也已确立起来。

“天仗风雷掌”前十八式,与拳谱中小人打拳的帧数相契,基本上是一图包一式;而同明玉功诀的搭配,也大致符合此一顺序,归纳起来十分流畅,应风色只花半日,便将运劲诀窍与招式搭配好,而试演可行与否,则又耗费了几天,确认这些招式能在实战中发挥作用,剩下就是练到身体本能施展为止。

应风色隐隐觉得这十八式若钻研透彻,不在本山“通天剑指”、“虎履剑”之下,其大开大阖、以气魄压胜的烜赫声势,则又在奇宫诸武学之上,杂于本门武功中使出,可收奇袭之效。

这十八式掌法虽非应风色所创,却是他从两套文本里比对筛选而成,换了别个眼力、造诣乃至武学天分不如他的,未必能理出这样兼顾理论和施行、有模有样的武功来,着实费了番心血。

青年珍而重之,不但写下要旨,还重绘了更详尽的分解图形,佐以奇宫惯用的特殊手、步法线图,“这连你也能看懂。”他端详着辛勤的成果,顿生感慨。“将来这些图文都要改的,等我们眼界更高、修为更深,体会得更透彻,才能使它真正成为一门名震天下的绝学。”

“我就不看了,你教我就好。”可能是对被当作门槛略感不满,女郎难得傲娇起来,但似笑非笑的神情又不像真的生气。她有意见的是招式名目。

应风色将刚猛的招数以震卦爻象命名,迅捷一路的,则取巽卦爻象名之,通篇都是“震来虩虩”、“言笑哑哑”、“不丧匕鬯”、“申命而行”之类,鹿希色连念都不知该怎么念,登时火冒三丈。

“写的这是字么?”女郎的指尖敲得纸面笃笃飞响,简直像是撞墙自杀的啄木鸟。“看不懂啊!这招叫‘捕风捉影’不是清楚得很么?还有这个,明明是虚招转实的路数,怎不叫‘雷轰雨落’就好?”

“……你再这样,以后我儿子生出来会很笨啊!”应风色也被嫌得无名火起。

“没有我,你连块排骨也生不出!”鹿希色冷笑:“就要捕风捉影,就要雷轰雨落,你自己看着办!”

最后居然就这么定了。名目文白夹杂的“天仗风雷掌”,肯定能让后辈武人练到精神分裂。那天夜里,鹿希色难得留宿未归,带着胜利者之姿轻解罗衫,褪得一丝不挂,无比热情,毫不介意给男儿狠狠弄至魂飞天外,啥功都顾不上练,连泄几回身子,烂泥似瘫软在他怀里,一觉到天明。

应风色对以过人雄风扳回一城毫无不满,翌日甚至稍稍退让些个,认命收下几个甚难入眼的名目,算是嘉许玉人婉转承欢;至于越想越觉自己亏了,则是很久以后的事。

但十八式之后,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。

当日鹿希色信手所翻,恰是第十九帧图,抄在纸上的明玉功诀,更是她随意摘就,取的是听起来最旖旎淫艳、根本在描写交合的一段,是明玉诀古本中十分靠前的叙述,并不接在第十八式“无始有终”的运劲法门之后。

连掌法也是侧重刚柔二劲的转化而非招式,隔空掌威力更是惊人,远非前十八式可比。应风色归纳出的法则,至此彻底无用,其后十七帧一时难解,只得搁置。

这天赐的第十九掌名为“雷风欲变”,从风格上看自是鹿希色的胜利,应风色只求嵌入雷风二字,以示此招劲力随化的特性。他有预感:“天仗风雷掌”由此,始晋入不世绝学的领域,之前不过是小小热身,须戡破个中奥妙,方能略窥九钰姑娘的武学堂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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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abos [樓主]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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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卌四折





补叶清心

身欲见神




而收获最丰者,竟是心识修练一节,则是应风色始料未及。

按九钰姑娘之意,肉体乃至外在的寰宇六合,属具象之物,可感可触,便是真气内息、穴道经脉,只消登堂入室,便能察觉其存在。心识乃至魂灵元神,虽难轻易触及,看似虚渺,但人能说话思考、拥有五感七情,恰恰证明了性灵并非虚无飘渺之物,只是求索的门槛更高罢了。

要链接具象的肉身与抽象的性灵二者,明九钰认为关键在一个“欲”字。

异于动物发情、花草结实的身不由己,人的欲望,是能自行建构生成的,存灭由心,奇想天外;一具四肢萎缩五感全失的畸零肉身,依旧能拥有极其巨大而扭曲的、沛莫能御的惊人欲念,不受肉体所限,此即为心识所构成。其心未损,其欲不灭。

另一方面,欲望——尤其是肉体上——亦反映于具象的外在世界,如情动之际男子阳具勃起、女子蛤珠膨大等,在在显现出欲念的存在,故九钰姑娘以为,若想修练心识魂灵一如修习内气运行,可于经脉内调动调控,在丹田中积攒催发,掌控欲念将是一条便捷的门路;以七魄中象征欲的一魄“臭肺”当作入门篇章之名,正是这个缘故。

鹿希色一见抄本上的臭肺二字,直觉欲念必是走火入魔的关键,及时介入,才得将男儿救回。

参详后头的〈伏矢〉、〈雀阴〉、〈吞贼〉数篇,似将〈臭肺篇〉法门用于七情之上,虽有微妙的差异,根源大抵不变,看来要练风雷一炁的心识术,还须着落于〈臭肺篇〉。

有走火入魔差点送命的惨烈经验,应风色未敢自专,只能挑鹿希色在的时候,由她在一旁护法。

问题是:对女郎的各种淫艳绮想,自来是他倚之遁入虚境的法门,真人在一旁虎视耽耽,这个小窍门反而不好使了,恁他闭目盘坐满面通红,莫说虚境,连虚肾都办不到,恼羞尴尬之余,突然暴起扑倒鹿希色,狠狠检查了一回身子,幸而雄风丝毫未减,非是一语成谶,当真斜阳。

即使被摆布得玉腿酥软,差点起不了身,敏锐的鹿希色还是察觉不对,回去想了一夜,翌日便口述了冰无叶版的性功法门,让应风色录下,与他一同修习。

为免毛孔壅塞、积郁热毒,修练之际,双方须得褪去全身衣衫,抵掌运气。听说鹿希色十二岁来红后,便与冰无叶修习此功,应风色在肚中将这条老淫虫骂上五万遍不止,杀人的心都有了。

但《冰心诀》——他俩一起取的名字,方便称呼,而冰无叶贯通九转明玉功阴阳合修的内功法门,则称为《补叶诀》——的确好用,其理与夺舍大法相近,却是硬生生增幅效果、凝缩过程的加强版本,像是融会贯通了夺舍大法的艰涩口诀,另指一条捷径也似。

冰无叶被何物非设计,刻意不授大法,犹能凭空想出此诀,只能说是天才中的天才。应风色虽恼他白看了女郎这许多年,从初初发育的稚嫩,一路看到现而今的丰艳诱人,直想掐死这混帐色魔老王八,却不得不佩服他的才具。

两人以《冰心诀》裸身抵掌,成一真气运行的大周天循环,对内息的实际增益相当有限,却能有效地遁入虚境,臭肺篇五法运用起来,抽离的感觉越发鲜明,仿佛灵魂出窍一般,出入由心,再无此前独自修习时的凶险。

某日练功时,应风色遁入虚境,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漫无边际的浅水之上,雾垂四野,天地交界若有似无,满目俱是黑白二色,又像是只剩下光与影的对比。远方水面忽现涟漪,层层递进,一直漫到男儿脚边,他的趾尖轻点了一下,另一圈涟漪向外扩散,前方忽现一抹人影。

“……谁在那里?”他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,空间里却无丝毫回荡,似与身内隔绝。那人倏忽来到面前,光影映出凹凸有致的曲线,乳峰所投下的大片幽影、腹间起伏的肌束线条……还有那张他爱煞了的精致小脸,俱都无比熟悉。

应风色并不是初次在冰心诀的虚境里梦见鹿希色,只是眼前这一位似乎不太一样,她的困惑和迷惘都格外真实,不全是梦里的完美模样。他俩指尖轻触,试图开口却听不见彼此,抚摸、碰触的感觉又跟现实里不尽相同,欲望像流淌在体内的血液,不住在皮肤下奔腾汩溢,是能摸得到、感觉到的——

青年睁开眼睛。与他掌心相抵的女郎几乎是同时睁眼,玉靥绯红,鼻尖微沁,高耸的乳峰起伏着,乳蒂乳晕却是剧烈充血,红艳得令男儿血脉贲张。

“你……闯进我心里了。”她咬着唇轻道,莫名地有些害羞,仍极力忍着笑,可能是不想让他太高兴。但你一直在我心里。应风色动了动嘴唇,却未发出声音,毕竟也不想让她太得意。

练功大抵算是收获满满,两人也交换了兑奖的各种情报,所得亦丰,但在应对其他成员的态度上,却有着不小的分歧。

鹿希色主张与所有幸存的使者结盟,敌人只有一个,那就是羽羊神,以及其背后发起“幽穷降界”的阴谋组织。“但羽羊之柱那儿的情况你也瞧见了,不是我想不想结盟,而是有多少人不想弄死我的问题。”应风色赞成对羽羊神保持警惕,但也指出眼下的困难:

“光是两千一百点的得分,足够所有人眼红。让他们与我结盟?不把我分而食之才奇怪。”

“……连龙大方也是?”

“他不一样。”应风色露出被抓住语病的不耐,扬了扬手。“我们穿一条裤子长大,虽分开好些年,始终是兄弟。原本这两天就打算找他来,交换情报、互通声息什么的,下回降界也好有个照应,用不着你说。”

鹿希色不知在人情世故方面是惊人的粗线条,或有心找碴,嘴角微扬,似笑非笑。“要说眼红,我瞧他也是有的。”

“你不眼红?”他没好气地白她一眼。

“眼红啊。”鹿希色从容摊手。“所以眼红不是问题。你该把同盟分成四层,有如同心之环,最核心处自是你我,这便不消说。”

“……因为是你头一个男人么?”应风色坏笑着去搂她曲线傲人的雪腻蜂腰,却被狠扇了一记,手背热辣辣地疼。

“因为核心越简单,结合便越紧密。”不理男儿对“结合”二字的嘿嘿淫笑,鹿希色拎开他不规矩的魔手,一本正经道:“核心崩解,同盟就完了,所以只能是你我。你打算背叛我么?”

“没——”正欲调笑,女郎接口道:“我也没有。”仿佛再自然不过,一肚子荤话顿失标的,胸中却暖,握住她软滑微凉的小手,这回倒是规规矩矩。鹿希色也没挣开,柔顺地任他握持,顿了一顿,续道:

“第二环自是龙大方。他和我一样,虽然眼红,但能看见利己之处,没有同你竞争的意思;更重要的是,三个人就是一支小队了,任何规模的队伍都能以此为基础扩充而成,我们能信他,若均分利益使他益形强大时,不会为自己增加一名危险的潜在对手。”

“是这个理。”应风色心悦诚服,不过谨慎起见,仍微蹙剑眉,谨慎发问:

“这意味着,不是所有事我们都会告诉他,对吧?”

“对。”鹿希色点头。“像冰心诀和补叶诀决计不能说,我觉得关于武功的事最好都别,武功奇技是傍身的最后一张牌,能靠它逆转胜负,不可轻易示人。虽然可能瞒不过他的眼,但我们好过的事……最好也别说。”

“……怕他也欢喜你么?”

“亲疏有别,难免离心。”可能是那个“也”字让她有些开心,女郎明显抿住一抹浅笑,屈指轻叩,示意回归正题。

“第三环,则是夏阳渊的双胞胎。何潮色上回同我们一组,算是薄有交情,绣卷的事只消好好说明,不致留下疙瘩。这小子秉性不坏,又讲义气,本该与龙大方同列二环,但孪生子的链接十分紧密,在同盟与手足利益相冲突时,何氏兄弟必定背弃盟约,有着这个显而易见的弱点,只能是三环。”

应风色不由得点头。

鹿希色非是谋士型,与其说思虑深长,不如说直觉敏锐,她所依循的判准异常简单,正因如此,反而颠扑不破,能够发聋振聩,直指核心。但前三环的问题本就不大,难的是选不入环的其他人。

“你该不会说,顾春色、运古色、高轩色这几个,也能拉来结盟吧?”应风色苦笑。“别说是我,高轩色怕连你都恨上,好像蔚佳色少的一百点,是被你我坑了一样,一副此仇不共戴天的死样。平无碧那没出息的东西,屁都不敢吭,也别指望他说几句持平之论。

“运古色其人,我未深交,不过历年大比上寥寥数面,与其说同我有隙,不如说是‘有钱’这件事得罪了他。但能送上山的五郡六姓子弟,十有八九是世家子,这仇人太多,也就说不上仇了;来到降界就单纯得多,只我一个是奸商巨恶,恨我就行,我光是活着都对他不起。”

“顾春色呢?”鹿希色似笑非笑:“我瞧他挺喜欢你的。”

“你千万别。”应风色皱眉举手,仿佛女郎端来一大盆活苍蝇。“我觉得他恨我,一直是如此,没什么论据,就是直觉而已;他笑得越亲切,我心里就越毛,不明所以的恶意最碜人。这样的你也要结盟?”

“没错。”鹿希色怡然道:“因为敌人只有一个,就是羽羊神,所有能用的力量都得用上。不能因为它给了把半痴剑,就认为它是心存善意的,你该这么想:它可是连半痴剑这等神器都能拿出手,不够让你放下成见,与顾春色他们结成共同阵线么?”

被说中心思的应风色沉默许久,不得不承认女郎站在道理这边。累积五十万点才能彻底摆脱“幽穷降界”的控制,即使最终能换得这些神器武功,还是过高的风险,就算暂不考虑脱身,始终得做好脱身走人的准备。

“你有办法?”

“我有办法。”女郎撤去玉掌,盈盈起身穿衣,断去他馋了一早上的歪念头。“先去找龙大方,你需要他的帮忙。他是唯一一个能替你传话,又能自由出入诸脉不致引起他人疑心的中间人。”

而找龙大方甚至不用应风色亲自出马,福伯常去探望这个也算他从小看大的孩子,从山上一处换过另一处,联络照应始终不绝,倒比应风色热络许多。

福伯带消息往飞雨峰后,本拟翌日龙大方该会熘过来,应风色还特别让鹿希色歇了一日,以免龙大方来时撞上,解释起来麻烦。

不曾想三两日间没消没息的,应风色都想再让福伯走一趟了,龙大方却倏忽而至,约莫是熟门熟路,既未让福伯通传,也没敲典客钟,径自入院,恰见应、鹿二人在内室里隔案说话。所幸小俩口没做着什么出格之事,万一捉奸在床,还不尴尬得飞起。

“我出去透透气,你们俩聊会儿。”鹿希色波澜不惊,仍是一副淡淡的模样,完全符合山上众人对无垢天女的想像,起身微微福了半幅,裙脚发梢带起一阵清幽香风,轻掩门扉转上回廊,径往后进行去。

龙大方直到细碎如韵的跫音再不复闻,才戟着短胖的食指连连点晃,一脸淫贱坏笑:“好嘛,师兄,我说怎么这会儿才找的我,原来是同师姊小妹子好上了啊!啧啧,手脚也太快了。快说快说,无垢天女日起来爽不爽?是不是美得好比做神仙一样?”

应风色忍着面颊抽搐,皮笑肉不笑道:“快别胡闹了,找你来是说正经事。”将鹿希色的同心圆环理论说了一遍,只是将龙大方、鹿希色与自己同列第一环,以“三人就是一支队伍”的说法带过。

龙大方是八面玲珑的脾性,不管是被矇或装矇,皆不致当面戳破,反正与师兄结盟于他本就是上上之选,况且应风色拿出的物事相当吸引人,若鹿希色真有这般本领,能拉进核心小队是再好不过。商议停当,鹿希色刚好踅了回来,三人交换情报,对过邀请余人的细节,算是开完核心小队的首次会议,正式宣告缔盟,这才各自散去。

这时,距第一轮降界结束,已过了整整二十天。

考虑到下一轮降界仪式随时都有可能召开,事不宜迟,遂订在三日后申时,在风云峡绿篱别院的偏厅召开,消息由长袖善舞、各处都有人脉的龙大方一一带到,确定无有遗漏,就看余下六人当中,几人能至。

绿篱别院本是风云峡接待宾客之用,自应无用失踪,已多年不曾开门迎客,但仍拾掇十分洁净,院中遍植荼靡,此际正值春末夏初,雪白的荼靡花环厅盛放,风送幽香,触目清莹,令人心旷神怡。

这朴素中带着高雅宜人的风情,正是风云峡一贯予人的潇洒风流印象。申时一到,守候在院门外的福伯长声唱喏,要不多时,便领着两张一模一样的清秀面孔进来。

这不仅是何潮色、何汐色兄弟首次来到风云峡,怕也是自两人上山以来,头一回给迎宾礼迎入厅堂,见得清幽雅致的绿篱偏厅,兴奋得都有些抑制不住,满面通红。

厅内整整齐齐排着两列太师椅,几上陈设精致的瓜果茶点,居间还能摆上一张十二人合围的圆桌,丝毫不显狭仄。

环桌设座九席,摆着九副碗筷,应风色坐于主位,龙大方与鹿希色挨着他分坐左右,何汐色见应风色含笑招手,赶紧行礼:“长老……哎唷!”冷不防给何潮色敲了下脑袋,纠正道:“是师兄,别乱喊!”笑着拱手作揖:“师兄好。”孪生弟弟连忙改口,亦与鹿希色、龙大方等相叙。

应风色招呼两人入座,一使眼色,福伯领着厅外候着的长工仆妇等,流水价似端上酒菜细点,不多时便摆满了整桌。

何潮色几曾在山上见过这等排场?布菜时大气都没敢喘上一口,终究是被菜肴香熏得有些飘飘然,挠着后脑腼腆笑道:“师兄,你这样招待我们,好像我们是什么大人物似的,实在怪不好意思。”龙大方笑道:“你们哥俩怎么说也是拿了四百点的九渊使者,还能活着回来,确是一号人物啦。自己吃上喝上,半截榆木也似,莫不是等师兄师姊喂你?”

何汐色小声嚅嗫道:“真给咱们吃啊?”却是问兄长。

“要不拜祖先么?吃,往死里吃!别同你应师兄客气,他是一人包一宗啊!”怕他们不肯信,龙大方举箸夹了几筷樱桃肉、炖牛筋佐酒,鹿希色也捏了块荔茸芋泥酥,小口小口吃得秀气,完全是众人想像中的天女日常。应风色花了偌大的气力才没喊出“让你再装”,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招呼二小饮食。

夏阳渊家大业大,披绶长老或重点栽培的菁英之用度,未必便输给了风云峡,却非何氏兄弟之流可以享用。他们在家中或许是金枝玉叶,上了龙庭山就只是杂鱼两条;应风色的厨子老高,炮制菜肴的手艺也没胜过封居何氏的家厨多少,然而能在山上吃一顿筵席的意义,远胜过菜品的美味可口。

应风色怎么说也是披青鳞绶、入知止观的长老,更是风云峡现今各种意义上的首席,充其座上宾,何潮色、何汐色不仅与有荣焉,原本悬着的一颗心也随端上的各色佳肴渐渐放落,仿佛又回到当日并肩作战的亲密无间,放怀享受,再无芥蒂。

应风色与鹿希色交换眼色,青年敲了敲牙箸,对何潮色举起酒杯。

“潮色,师兄与你说声对不住,关于血衣令,真不是有意瞒你。”将绣卷一事简单交代,刻意略去两版血书之异,推说是在房内窥见顾挽松打开五斗柜,意外发现绣卷,顺手取之云云;至于鹿希色赚得奖励的原因,倒是无有隐瞒,老实交代,反正这项情报始终是必须公开共享的,后头绝对还有遇到的机会,没有必要遮遮掩掩,以谎圆谎。

“我说呢,”何潮色一拍大腿,恍然笑道:“难怪师兄师姊一个劲儿悠转,转得我头都昏啦,原来是为了将绣卷塞进我襟里。可惜没用,要不又多了三百点,可超过龙大方啦。”

“什么龙大方?叫‘师兄’!”龙大方拿瓜子壳扔他,少年吐舌眨眼,笑嘻嘻地避过,一边弯腰摸索地面捡漏,把瓜子壳在桌面堆整齐。

鹿希色好不容易吃完了酥饼,轻啜热茶,好整以暇道:“血衣令任务只要彼此同意,奖励便能合意而得,最好是事前说定,以免事后说了不算,平白损失珍贵的三倍点数。我们不是故意漏了你,你别介意。”

何潮色摇手笑道:“哪能呢,我连命都是师兄师姊所救,别说规则不明漏了,就算存心不算我,我也没别的话,还有什么比活命更要紧的?没有三位,我跟我弟都活不了。汐色说了,洗砚池那厢要是没有龙大方舍命护持,杀出重围,十有八九要完蛋的。”与弟弟一同起身整襟,冲三人长揖到地,特别是对龙方飓色道:

“龙大方,多谢你。我俩兄弟一体,恁一个死了,另一个也别想活,你是我们兄弟的大恩人。”

龙大方扔他一把瓜子,笑骂道:“那还一口一个龙大方?没大没小。”转对何汐色道:“你胸口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?夏阳渊的师长问起,你们是怎生交代?”

何潮色连推弟弟几下,低道“给师兄师姊瞧瞧”。何汐色瞟了鹿希色一眼,似有些难为情,但他性情柔弱,不如孪生哥哥佻脱飞扬,拗不过何潮色叠声催促,终究还是解开内外衣衫,袒露出胸膛的疤痕。

从少年的左乳上,一道淡淡的绯红细线斜下拖至右胁间,长未盈尺,幼细得像是以线香的红枝画成,不见狰狞扭曲的肉疤愈痕,只有一条白皙的新肉微凸,衬与少年单薄的雪白胸膛,透着怪异的人工修饰之感。

“怪了。”龙大方忍不住伸手抚摸,喃喃道:“这伤口有这么浅么?我记得当时那血喷得可吓人了,胸口的衣衫瞬间红黑一片,连裹伤止血的布巾都只能缠在外头……喂喂,你丫的别露出那种让人误会的样子!”见何汐色满脸通红闭目咬唇,一副含羞忍垢的死德性,忍不住扇他一脑袋。

“我们也觉得奇怪。”何潮色抚颔沉吟:“我弟醒时,身上包扎着药布,我唯恐他被长老发现,追问起降界之事,忍着上吐下泄的苦楚,说他中了留魂香之毒,我在房里照顾他什么的,才蒙混过关;换药时见创口结痂,也没有缝合的痕迹,若非伤口极浅,就是神域里真有什么灵药,能肉白骨起死人,才得如此。”

应风色在降界时身披数创,尽管伤口不深,锐利的疼痛感可都是扎扎实实,半点也骗不了人,但苏醒后亦泰半愈合,甚至没留下疤痕。听何潮色说起,忍不住蹙眉:“且不说神域,放眼武林,乃至天下五道之间,难道就没有这等灵验的金创药么?”

何潮色道:“是药就没有不吹的,但屹立百年有口皆碑,我只知道两家,说到解毒,那就是西山道医毒双绝的隐世岐宗‘天涯莫问’,它们家的药就叫‘天涯莫问’,号称万毒必解;伤药的话,有位人称‘冥迢续断’的神医莫执一,独门伤药就管叫‘冥迢续断’,听说连断肢都能接续。”

“冥迢续断”莫执一的大名,应风色也听过,却是星散于乡野传说之中。此人活跃的时代横跨金貔、碧蟾两朝数百年间,在东海诸多名胜都留有故事,有的邪异骇人,有的诙谐有趣,也有警世意味浓厚的,没想到被这小子当情报说,眉头锁得更紧。

“这种话本里的人物,就不必拿出来说了。”

“师兄,那莫神医真有其人,可不是虚构。”何潮色笑道:

“据长老所言,一直到是、物两辈时,莫执一与我夏阳渊还颇有往来,灵验的‘冥迢续断’亦真有其物,料想‘莫执一’名号或与岐黄手段一般,乃世代相传,代代性格不同,绵延数百年而不绝。

“但传承也有到头的时候。莫神医音信全无,已逾半甲子,武林道上渐不知有这号人物。我怕我弟抹的还真是‘冥迢续断’,特别将裹伤的布巾保存起来,只不知上哪儿找真品比对,就先藏着。”

应风色眉结顿松,嘴角微扬:“你个机灵的小子!干得不错,继续保持。”何潮色伸手挠头,得意得嘿嘿直笑。

但何汐色的伤痕还有另一种解释。应风色与鹿希色四目相对,又转头瞧瞧龙大方,三人均想到了同一处;原本只觉得有些突兀,令人不免生疑,然而看过伤痕之后,疑心这才正式落了地,成为破绽。

“是了,你们俩小子,知不知道运日筒上的点数是怎么来的?”见二小大摇其头,啧了半天,老气横秋道:“下回结算时,要同羽羊神问清楚,省得被人坑了也不知道。人轮呢,是砍杀一种变异的鬼怪加一百点,但同一种怪无论你砍得再多,顶天也只能加到两百,从砍第三只开始就是白做工,千万不要恋战。

“这回的幽穷降界除开守关者不算,一共也只有两种变异鬼怪,因为一进入仪式人轮已白送了一百点,就算你两种鬼怪都杀好杀满,也只能拿到——”

“四百点!”何潮色抢先举手。

龙大方满意点头。“鬼牙精兵呢你们就不用想啦,连我都打不了,你们俩上去也是送头而已。但鬼牙卒子弱得一逼,随便砍翻两个,你们兄弟俩就能再各挣一百点,这回错过,下次可别手软。”

“明白了。”

“至于事轮、物轮,规则更简单。办好使令上的事,一件事加一百,头一个办成的再加一百;仪式里有些东西入手就能加分,看是一样还是几样一组,一入加一百。”

何潮色微微一怔,沉吟道:“这么说来,我的事轮除了白送的一百,另外又加一百,这是为什么呢?”鹿希色接口道:“那是因为我们组壹,是最快打开阵仪的一组,所以我们三个为这事都加了一百,名目是‘首次打开降界阵仪’。”

何潮色击掌道:“原来如此!那下回降界,最快打开阵仪的一组还能拿到这一百么?”鹿希色淡道:“得试试看才知道。”

何潮色摩拳擦掌,颇有跃跃欲试之态,忽想到什么,咧嘴笑道:“我明白啦,我抢了那院生的衣衫、梆子和灯笼,借由这些道具助师兄师姊脱身,所以它们是一组的,我的物轮也加了一百。看来,未必是要拿什么价值连城之物,能用来完成使令的,就能得到点数。”

“正是如此!”龙大方点点头,转向何汐色。“弟弟也别气馁,你是一上来便受了伤,没法杀敌、取物,完成使令交付的任务,下回再加油便是。”

何汐色怯生生地点头,眼神有些飘忽。“明……明白了,多谢师兄。”

“但有件事奇怪得很。”龙大方定定望着他,笑得讳莫如深:

“你既挂了一路病号,何以事轮物轮能各加两百分?这与那艳鬼一来便照准你胸口噼落,究竟有何关连,何小弟要不交代一二?”





第卌五折





无非般若

曼倩离魂




何汐色稚气未脱的小脸“唰!”变得煞白,何潮色一下没反应过来,还想笑着打圆场,蓦地感应心绪,脸色微变:“怎么回事?”何汐色颤声道:“没……没有啊,龙……龙大方记错了,我事轮、物轮哪来的四百分?”

龙大方就等着他这么说,以筷尖蘸了酒水,在桌顶写下何汐色的六轮字面。





血    人    事    物    时    地

乾    乾    离    离    巽    兑





“你结算的时候,运日筒上不是这样么?”

何汐色吓得不轻,脸上没点血色,铁了心不认,兀自摇头:“不是这样。”面上掠过一抹很难说是顽固还是坚毅的异采,与平日予人的柔弱模样大相径庭。

龙大方不慌不忙,怡然笑道:“所以是我记错了,对不?你事、物两轮都是乾卦,并没有拿到额外的嘉奖点数。”何汐色点了点头。

“……那就当是我记错了呗。”龙大方耸肩,微眯着眼,几不可见的眼缝间迸出一抹锐芒。“如果是这样的话,你得到的点数会是零才对,应该是死人了,如何能活到现在?”





何潮色一算果然是。他弟弟也就拿了四百点奖励,事、物两轮若给的不是“离”卦,而是“乾”卦,还得再扣四百点,堪堪归零,早该同关洛色、林泉色他们一样,倒毙于羽羊柱前,岂能活蹦乱跳的?此事若不交代清楚,别说结盟了,自己两兄弟就在人家的地头,指不定要把性命交代在饭桌上,一扯何汐色的袖子,沉声道:

“老实说!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
兄弟俩心意相通,何汐色心念电转间明白了事态之严重,不容推诿搪塞,定了定神,小声道:“我……我在穿堂的夫子桌上,瞧见一个挺精致的珠饰盒子,顺手拿了,后来那……那个女鬼杀来时净是追我,还冲我砍了一刀。我疼得要命,见满身是血,以为死定啦,哪知却非我身上所流,而是盒子替我挡了一刀,里头冒出血来。”

斯言固然离奇,却与胸间的伤痕不谋而合,使一切有了合理的解释。

按说一刀斫下,刀头入肉处,伤痕该是最深的,其后随着刀刃离体,痕迹次第转浅。但何汐色所受,分明是极其轻浅的表皮划伤,唯一的可能,就是有什么替他挡下最初的锋锐一击,胸上所留,不过是行将离体的拖曳末余而已。

当时人在问心斋的何潮色,所共感的剧烈疼痛并非是金创,而是透胸而入的刀劲,才能起到闭穴止流的效果,致令两小双双倒地。至于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巨量失血,最终何汐色揭晓答案,竟是由盒中所出。

何潮色面色沉落,伸手道:“盒子在哪?拿来!”何汐色迟疑片刻,从贴身暗袋取出一枚比骰子大不了多少的小巧鸡血石,雕成珠宝盒的模样,精致非凡,不仅盒盖、扣锁、包角铜片等纤毫毕现,连盒上的宝钿珠饰都以金银丝掐嵌而成,维妙维肖,令人爱不释手。

“这是什么玩意?”龙大方翻来覆去试图打开,终归白饶。“忒小的物什莫说挡刀,搁桌上都未必能砍中,又能装多少血进去?何小弟,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藏着掖着,你胆气不小哇。”

应风色制止了他的狞笑进逼,好整以暇,随口解释:“神域之物若不让带出,就会是这般模样。”取出锦匣交给众人传看。

“师兄,你这是奇门兵刃啊,有名堂不?”龙大方为白玉小剑的精巧所慑,称奇之余,也对师兄没换柄名剑感到诧异——他可是盯着兵器目录流了半天口水,苦于囊羞,看得上的换不起,让换的感觉上又差了点什么,不如先存起来再说。师兄是怀揣着两千点的土豪,怎就换了柄铲子?

“说来话长,下回降界直接让你看实品,感受更深。”应风色微笑,转对何潮色。“别怪你弟弟,我以为他不是有意隐瞒,是幽穷降界太怪了,短短一夜生死顷刻,一返人间又病得死去活来……莫说是他,很多事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,不知将何去何从,心里很多线头理不清,此乃人情之常。

“正为此故,我们才要同盟,大家合力求生,先把最头疼的部分扛住了,才有余裕整理别的事。只要不是存心害人,就毋须相互指责,从今而后,我们五人祸福与共,彼此扶持,不能再有隐匿不报之事,这才是最紧要。”何潮色点了点头,原本凝重的神情随即廓清,又恢复原本开朗调皮的神气,轻轻撞了弟弟一拐:“师兄的话,你都听见啦?”

何汐色面露愧色,缩颈低道:“都……都听见了。”

应风色含笑问道:“兑换奖励时,羽羊神有没有说那是什么?”鹿希色与龙大方不露声色,仍饮食谈笑,悄悄留上了心。

“它说这盒子叫‘泪血凤奁’,是触发血衣令的特殊道具,入手的话,物轮直接加两百,毋须付出额外的持有代价,但也没什么特殊的好处,说盒里贮装女子的无数血泪,永远都流不完……我也不知能干嘛。”

龙大方窃笑:“说半天文诌诌的,怎不叫月事宝盒就好?”何氏兄弟想笑又不敢笑。应风色恼他出言无状破坏气氛,狠狠瞪了一眼,鹿希色却“嗤”的一声笑出气音,见应风色眉目不善,敛起笑容正色道:“一个月流一次的才是,打开就流的不是。”龙大方一口酒差点喷在应风色脸上,憋笑憋得额筋暴凸浑身颤抖,离中风只差最后一里路。

应风色决定不理这帮素质奇低的猪队友,继续聚焦于“泪血凤奁”之上。“事轮呢?羽羊神有没解释,何以事轮一口气加了两百点?”

“有。”何汐色道:“它说取得道具触发血衣令,加一百点,但我没有完成这个血衣令,所以拿不到血衣令的奖励。另外一百点,说是‘首次触发血衣令’,我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,听到龙大方解释‘首次打开降界阵仪’之后才明白过来,应该就是最快触发血衣使令,额外奖了一百。”

从时间上算起来,那时应风色尚未取得绣卷,的确是何汐色早了一步,否则他与鹿希色还能各挣一百,不无小补。问题是:何汐色入手凤奁,触发了血衣使令,他在首轮降界里挂了伤病号,使令无法完成,那么在下一轮里,这个任务依然有效吗?难道……这是个跨越轮次、永远有效的特殊使令?

“这……我没有问得太细。”其实用不着解释,众人不难想像在兑奖室中,肯定是羽羊神一个劲地自说自话,少年缩头夹手没敢插口的模样,倒也没有苛求的意思,但何汐色还是提供了很有意思的重要信息。“羽羊神说了,这是特殊使令,除非我把‘泪血凤奁’换回兑奖池,折取三十点,盒子就会重回下一轮的降界里,由取得之人打开使令;若不缴回,只要持有道具,使令便一直是有效的,解令可得九百点。”

(……九百点!)

四人倒抽一口凉气,忽觉少年之所以隐匿不说,甚至瞒着孪生哥哥,似也不是毫无道理,“泪血凤奁”隐藏的特殊使令简直就是大补丹,应风色首轮降界在血衣令上连下三城,也不过就是九百点,对其他人来说,简直是难以想像的数目。

“汐色,你没缴还凤奁是对的,这使令的奖励太诱人了,虽也有‘缴还再取’之法,或可反复领取触发血衣令的一百点奖励,但谁能担保每回都有这般好运,万一错过不再,岂非扼腕已极?”应风色正色道:

“然而,奖励越高,风险越大,乃幽穷降界不易之理,九百点的血衣令任务,肯定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能够完成,所幸我与你鹿师姊已然证得,使令任务可以多人联手解开,奖励并不会因此分薄。

“下回降界,我等再觅一合适的时机地点,一并领了‘泪血凤奁’的血衣令,联手齐心,这样一来,也才能确保九百点的奖励入袋,而非看得着吃不着,你以为如何?”何汐色点头。

应风色甚是满意,微笑道:“但今日所议,仅入我等五人十耳,一会儿其他人来,绝不能透露分毫,无论在降界或山上别处遇着,记得谨守秘密,勿要泄漏。”

这等于是分出了亲疏之别,何潮色并不觉有何不妥——比起顾春色、运古色,少年宁可与风云峡的麒麟儿同一边——令他意外的,是应师兄居然连这些人都能拉拢,微诧道:“怎么他们也会来么?”

应风色笑道:“我倒没什么把握。咱们边吃边等,也不耽误。”

龙大方坏笑:“师兄你就再装罢,亮出这等王牌,那几个家伙还不眼巴巴舔过来?最好是没甚把握。是了,何小弟,方才是想让你说真话,我才装得那般凶神恶煞,别放心上啊。来,咱们哥俩儿喝一杯。”何汐色不敢不答应,唯唯诺诺举杯,就着花果甜茶与他对饮,算揭过了这一桩。

要不多时,福伯领四人进入偏厅,赫然便是顾春色等人,长发及腰的俊秀青年一贯笑容可掬,身后运古色与高轩色神情阴沉,却有微妙的差异:高轩色充满警戒如入敌境,四人中只有他携带长剑,防备之意不言可喻。运古色则是单纯地看什么都不顺眼,所目无不带着浓浓的批判鄙夷,就差没说出“你们这帮腐败的地主”之类的言语。

平无碧跟在最后头,掩不住满脸好奇,明明是别有居心各怀鬼胎的一列,到小师叔这儿就成了风云峡半日游,兀自与留在厅外的福伯小声交谈,“最近你们这儿夜里热不”、“山下哪家熏香驱蚊效果好”之类的絮语犹如蝇舞,嗡嗡不绝,原本四人鱼贯而入的凝肃气势稀烂成一团,最后高轩色实在是受不了,回头恶狠狠瞪他一眼:“你闭上嘴行不!”平无碧吓得噤声,有点搞不清楚何以挨骂,看上去格外委屈。

不知该说笑得不是时候,又或太是时候,鹿希色“咭”的一声抿嘴缩颈,欲盖弥彰地端茶就口;影响所及,何氏兄弟抱腹颤抖,连龙大方都快憋歪了脸,怎么看都不是能撂狠划道的场面。总算顾春色反应快绝,笑容不变,冲应风色团手长揖:“小可见过长老,长老安好。诸位师兄弟好。”

应风色想掐死女郎的心都有了,但面上自不能失了风度,摆手道:“各位师兄请坐。有失远迎,小弟自罚一杯,诸位随意。”举杯欲饮。高轩色却不买帐,从怀中摸出一本薄册,“啪!”一声重重扔上桌,厉声道:“应风色,你有屁赶紧放,不必弄什么玄虚!”

何潮色偷拿眼角去瞥,蓦地睁大眼睛,忍不住捧起书册,颤声道:“这是……这是……”逐页翻去,果然是曾在兑奖室里见过的那本《内功目录》。少年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,但他拿一百点换了门没听过的《天予神功》,以测试羽羊神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。

这门功法的说明,只有十六个字:“天予我取,无偿无欠,立地阶前,披紫而仙。”旁边另有一行蝇头小楷的注记:“大凡至人真仙,莫不始于凡胎,然此道幽微,识者寥寥,唯有志不移者可得矣。安得鼎灶炼玄根,汲汲柴添卯酉门,大道自来如日月,一合龙虎震乾坤!”

这段何潮色是看熟了的,抄本所录分毫不差,可以合理推测其他内容也是准确的。问题在于:是谁有这般本领,能从羽羊神手里搞来这个?

龙大方瞟了高轩色一眼,冷冷说道:“你很能打么?大伙要不讲斯文,当真动手,你也就是打打何小弟的水平,轮得到你来耀武扬威?”高轩色的确不是龙大方的对手,过往没少挨他那圆钵似的胖大拳头,纵使面色铁青,也没敢直着脖子顶回去。

鹿希色却像听不懂两人满是江湖味的唇枪舌剑,慢条斯理地放落茶盅,妙目一凝,淡淡说道:“这儿没什么玄虚,更加不是放屁,只有傻子才不要的好处。你不要,直接出去便了,我不跟忒蠢的人联手。”高轩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,只差没呕出血来。龙大方与何氏兄弟交换眼色,费了好大气力才没跳起来击掌,大喊“师姊好帅”。

运古色也从怀里拿出一模一样的抄本,微眯着眼缝,沉声道:“我只想知道,这玩意是怎么来的。我可不记得《内功目录》是兑奖的品项之一。”

鹿希色伸出玉笋般的纤长食指,点了点额际。

“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,但凡看过的东西,通通都在这里。”朝龙大方使了个眼色。员外郎似的白胖青年擦了擦手上的油腻,从桌底勾出一只木箱,冲四人掀开箱盖,其中叠满簿册卷轴,不仅有《兵器目录》、《杂项目录》,就连一卷一物的不分类高级品也有,琳琅满目,仿佛又回到兑奖室中。

“这……全是你抄录的?”运古色随拣随翻,一下子还无法尽信也似,忍不住蹙眉。

“我念他写。”鹿希色朝身畔男儿努了努姣美薄唇,淡然道:“这就是与我们结盟最大的好处,情报。凡是记在我脑子里的物事,每轮降界后,我会联合应风色将它们记录下来,诸位可任意借阅抄写,绸缪规划;交换的代价,是请各位也要一同分享情报,以增加盟友存活的机会。”

在她说话之际,顾春色已率先入座,斟酒举筷,怡然自若,这时才接口笑道:“不是优先保护师姊么?若没有了师姊,断去重要的情报来源,结这个盟还有什么意义?”

应风色忍着本能的排拒与对抗意识,不与他视线交会,环顾众人,朗声道:

“‘在降界中尽力保全自己’,乃本盟第一要旨。非为求生,何须结盟?背离人性本能的高调,只会使盟约分崩离析而已,我不会也不该要求大家这么做。

“在不违背第一要旨的前提之下,须尽力保全盟友的性命,此乃本盟的第二要旨。首轮降界折去七人,要是往后难度持续增加,单打独斗绝非良策,保全自己之余,也要尽量保全伙伴,大伙联手开解使令,一起活着回来,这才是结盟的意义所在。

“第三,在不违背第一、第二要旨的前提下,须尽量分享关于幽穷降界的一切情报,莫忘我们最终的目的,是要彻底摆脱羽羊神操控,不再无法抵抗地被召入降界仪式,乃至白白丢了性命。为此之故,我们需要更多的线索。”

运古色也坐下来,本欲开口,嗅到酒香菜香,冷不防夹了满筷塞进嘴里,又连尽三盅,如噬仇敌血肉,心不甘情不愿地放落酒杯,阴阳怪气道:“说到底,大伙儿都是被这抄本勾来的。既如此,何不与你结盟就好,要他何用?”这“他”指的自是应风色,却是对鹿希色所说。

女郎转过俏美的小脸。“你能拿两千一百点么?拿不了点数,目录全是废纸,没点屁用。”恁谁说这话都是满满的嘲讽,但从她嘴里吐将出来,不知怎的却再也务实不过,连运古色都发不了脾气,反而凝神思索起来。

平无碧总算听明白了,一屁股坐下,回见师侄还青着脸杵在那儿发脾气,赶紧拉他落座:“哎呀,风色要带咱们拿点数哩,多好的机会!快来听他怎么说。”

至此九人好不容易凝聚共识,应风色将现已知的规则一一说明,也取出锦盒让众人传阅,只隐去半痴剑的来历未说——

须知传落《九转明玉功》的幽明峪龙喉晦明祖师,与创制出《还魂拳谱》的鳌跃门龙血羡鸾祖师,或与明九钰姑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连,谁知道有没有其他的线索遗落于诸脉之中;交代得太过清楚,万一遭人刨根挖柢,反而不妙。

“泪血凤奁”使令亦如先前所言,既未违反盟约三旨,自毋须向运古色等四人揭明,这是拉开内环五人与外环四人实力差距的关键一着。

个人兑换之物并不包含在“必须分享的情报”里,应风色将小剑与雪蛛布慷慨交予众人传阅,自非为了炫耀,而是要加强“我带你们拿两千点”的宣传印象,做不做得到两说,但起码第二轮能教他们乖乖服膺领导,不致立起贰心。

除了应风色以外,余人受限于点数寡少,换不了什么有用的东西,只鹿希色花一百点换了“越世之眼”,剩余八百点换了柄带剑鞘系带的青钢短剑,远远称不上精品名物,不过应急而已。

这柄短剑在女郎“归返”人世后,还不够格拥有玉石雕就的分身,乃以一块浮雕铁牌的形式显现,铁牌约拇指大小,薄仅分许,顶端凿有小孔,鹿希色穿红绳系于腕间,倒也别致。

龙大方也换了“越世之眼”,还有何潮色换的那部《天予神功》,剩下的四百点实在是换不了兵器,就先存着。一问之下,才发现除应、鹿之外,人人都换了天予神功,一来是便宜实惠,二来是简单易懂的说明看得人心痒痒的,“天予我取,无偿无欠”听来有种莫名其妙就能练成,然后口气又特别大的感觉,当是被骗就换下去了。

“结果呢,练起来效果如何?”应风色总不好索来一观,此例若开,他自己就是最大的肥羊,没的自找麻烦,但鹿希色连想都没多想片刻,直接开口。龙大方耸肩苦笑:“我是还没练成绝顶高手啦,就不知其他人怎么样。”

鹿希色手一伸。“喏,借来瞧瞧。”

“慢。”顾春色夹了一箸樱桃肉,有意无意地拦在女郎的柔荑之前,悠然道:

“师姊有过目不忘的本领,这‘借’字用得不好,该说是‘取’,取物不妨,但无偿就不好啦。虽不过区区一百点,想来龙大方也不心疼,但盟友间互易所得,还是商量出个章程为好。”

龙大方本想堵一句“老子高兴借不行么”,被抢白一顿,反倒说不出口了,况且蚀本的生意谁人肯做,这事上表现得太慷慨,教人怀疑起盟中有盟,反倒不美,顺着他的话头说:“依你看,要怎么个换法好?”

顾春色笑道:“这就随人欢喜了。但出于自愿,以物易物、以一换一,想来还是公平的,反正冷暖自知,合意即可。小可有个提议,交换的双方必须公开所易之物,登录成册,留供众家盟友查阅,小可愿担起代笔之责,欢迎大伙来鳌跃门与小可茶叙。”

“这又是为何?”平无碧一下没反应过来。“不是两边说好就行了?”

龙大方冷笑道:“顾春色会告诉你,这是为了避免有人恃强侵凌,硬是索要他人之物,但真正的用意,是不想有人私相授受,在盟中另组核心,顺便看看你有甚好东西,毕竟人总不会拿烂东西来交换。”

顾春色仍是一派温文尔雅,似乎半点也不生气,但也没有因为被挤兑而退让的意思,好看的澄亮星眸笑成两弯眉月,环顾众人:“大伙都能瞧见呀。如此,诸位师兄弟以为如何?订出了规则,才好自在行事,小可是这样想的。”

“我觉得挺好的。”运古色举起筷子附和。

高轩色使个眼色,逼着平无碧投下赞成票,眼看是四对五的局面,应风色突然举手。“我赞同顾师兄的意见。若无异议,就这么定了罢。”轻描淡写化解了内外两环在同盟里的首度对决。

说顾春色四人在进入风云峡以前,没先私下达成什么协议,应风色是决计不信的。但,现在还未到针锋相对的时候。顾春色真正的目的,不过是为外环同盟争取一点无关紧要的议论权力罢了,他甚至不期待成功,反而希望应风色一径打压,这将会使外环四人萌生危机之感,团结益发紧密。

破除小圈圈更有效的方式,就是在次轮降界里,让每个人都取得两千点满载而归,能将顾春色排除在外更好;这么一来,傻子都明白该跟谁站一边,四人之盟不攻自破,五对四将不复存在,只有八对一,乃至于九对零也非不可能。

应风色对于这场同盟之议的结果相当满意,甚至有些希望降界快快来临,不止能再执神兵半痴剑,更想率这帮各怀鬼胎的杂牌军攻克使令,打破得点纪录,不让九钰姑娘专美于前——

我才是五千年来最优秀的九渊使者,是独一无二的存在!便是手刃龙王应龑的明九钰也比不上。羽羊神,你等着看好了。





◇    ◇    ◇





熟悉的阴冷空气将青年从沉眠中唤醒。

石室,铁柜门,无风自动的墙顶炬焰,应风色从冷硬的铺石砖上跃起,左前臂上的份量也很熟悉,破魂甲紧紧贴肉扣锁,仿佛是身体的一部份。他穿着一套上下两截式的雪白中单,左臂的袖管仅有半截,显是专为运使破魂甲而设计的,材质轻软舒适,随意一扯竟撕之不破,远比首轮降界时所穿更坚韧可靠,令人感动。

(开始……开始了!)

异样的兴奋雀跃在血脉中恣意流淌着,应风色强抑着心跳加速头皮发麻,环顾四周,才发现是在兑奖室里,但阴冷的石室内嗅不到兽臭,羽羊神不在此间。

“应使久见。是不是想吾了?”才想着,那轻佻懒惫的磁声便钻入耳中。“传音入密”该是很合理的推断,然而闻不到半神身上那潮湿狗毛般的浓烈异味,令青年十分在意。祂若不在这里,莫非真是天心通?

“这种小事就别纠结啦。”羽羊神毫不意外地又窃听他的心语,咂嘴道:

“从这轮开始,诸位使者在进入仪式之前,可于此地提领装备,或以点数兑换装备道具,以增强实力。不过吾有言在先,这可不是逛大接办年货,别想吾拿出目录让你们慢慢挑选,应使只有一刻的时间着装,逾时不候!”喀哒一响,整排铁柜门居中的那扇应声而开,依稀可见里头叠着盒子一类。

羽羊神又道:“应使上回换光了点数,所以现在没得换啦,大伙儿都省工夫,可喜可贺,可喜可贺!不过呢,有鉴于第二轮降界的难度更高,你们这届又烂得一逼……呃,吾是说牺牲比较惨烈些,给你们换上掺了些许银丝、人发以及不可言说的秘密材料的中单一套,看能多活几个下来不。但优惠不是免费,帮助不是施舍,结算时将额外扣两百点,这是打到骨折的折扣啦,在防具目录得花六百点才给换,是下一季预计登录的明星新单品!

“吾也不是强迫推销刷业绩,使者们若不想额外扣两百点,脱掉便是,但一丝不挂完成降界仪式是没有加分的,考虑到本轮的特殊质性,吾强烈建议使者们不要这么做——”

应风色没理半神的叨絮,虽然羽羊神明摆着是强迫推销刷业绩,但这袭中单的质地做工无可挑剔,两百点应风色自问还负担得起,径行至柜前,拖出两只木匣,取出朝思暮想的半痴剑把玩再三,直到羽羊神叠声催促才回过神,赶紧缚上紫苑鳞甲。

紫苑宝衣看起来就像是另一套单衣,以白色系带缚在身上,几难察觉有异,仅仅在举臂抬腿之际,才会发现雪蛛布质的光滑坚韧,不同于寻常茧绸。

与首轮不同,此番羽羊神只提供优惠促销的混纺单衣,鞋袜付之阙如,应风色想像光脚奔跑在白城山的山道间、与鬼牙众乃至狼鬼厮杀的模样,脚板都痛起来,忍不住问:

“羽羊神!可有靴鞋可换……”语声未落,周围忽陷入一片漆黑,伸手难见五指。应风色神智未失,提着半痴剑的长柄,在黑暗中摸索前行,不知走了多久,蓦地眼前透出镂花微光,谨慎地以鞘尖一顶,咿呀一阵刺耳酸响,推开了一扇半圮门扉,见屋里残炕破败,蛛网四垂,地面几顶却被细心扫去积尘,炕上整整齐齐叠放着两摞衫袍,月光竟由身后射入。

回见庭院中遍铺青砖,铜制的香炉斜斜倒落,砸出一个大坑,炉上鎏金斑剥,底部横七竖八地布满刻痕,然而脏污太甚,难以悉辨。

看似大殿的建筑物两侧楹联,倒是瞧得清楚分明。

“安靖人间司冥狱十八,南开圣域渡众界三千……”应风色随口念诵,心念一动:“是地藏王菩萨。”东海佛法不兴,混入土人原有的龙王大明神崇祀,相较于央土大乘或南陵小乘,多少有些不伦不类,地藏庙倒是不少,约莫是当作土地神来拜。

这般破烂的寺庙,却留着清晰可辨的楹联,总觉有些刻意,应风色里里外外查了个透,确定无有机关,这才回到房中,飞快检查了炕上衣衫:一套是武人似的短褐,却配着白袜素履,颇有几分道袍的模样,道观里须干粗活的小道僮或火工杂役等,打扮约莫如是;衣底压着一副竹甲、一柄缚着系带的连鞘长剑,于此际再也合适不过。应风色赶紧穿戴齐整,裲裆似的竹甲于身前身后缚好,不再赤脚之后,感觉果然踏实许多。

另一套却是僧人穿的木兰衣,无有武器护甲,应风色本想撕成长条,为半痴剑做一副克难系带,方便腰悬背挂,一想袈裟搞不好另有用途,毁之不利,索性搁着不管。

其他人尚不知在何处,这间偏厢的房里也无使令之指示,略一思索,决定先往大殿一探。这庙规模甚小,说是“大殿”,还比风云峡的坛舍要小得多,地藏王菩萨的塑像却足有两人多高,破败毁损之严重,自不消说,最诡异的是金身无头,到底是不是地藏王应风色也说不准,举目巡梭,赫在右侧壁上发现两行斗大的血字:

“此番降界,金貔年间,神魔毗邻,天人相应;

山君思凡,明珠向晚,杏林接亲,百年好合。”

比起首轮降界,这一轮的壁书血字简直莫名其妙,唯一看懂的头两句是暗示羽羊神将他们送回金貔朝公孙氏的年代,距今也有三四百年了,难怪这身短褐竹甲饶有古风……问题是这如何可能?

殿内积灰甚重,为免被尘雾呛着,应风色刻意摒息,一股浓烈的檀香仍凶悍地钻入鼻腔,难以久待。

应风色正欲退出,忽闻院门外一声惊叫,一团作古代书生打扮、背着竹架的圆磙身形“磙”了进来,手足并用,一瘸一拐往大殿奔来,嘴里鬼呀鬼的嚷个不停,却不是龙大方是谁?

“别叫,是我!”应风色一跃而出,将他搀起,龙大方面无人色,陡被抓住手臂差点失禁,总算瞧清是应师兄,几欲掉泪。应风色问起源由,龙大方说在外头的茶棚中醒来,见这套衫袍竹架径行穿上不说,一抹八爪鱆似的乌影掩月而至,吓得他腿都软了,手足并用却都不怎么管用,死命逃了进来。

应风色与他从小一块长大,知龙大方的胆子不算小,扮鬼吓人出色当行,岂能被一抹鬼影吓成这样?见他怎么也说不清,解下长剑塞他手里,沉声道:“带我去瞧瞧,说不定是使令!”龙大方死活不肯,听到末句又犹豫起来。既入降界,岂能空手而回?斩鬼杀佛,也只能硬着头皮上。

应风色举起半痴剑,一转机括,七刃如流水般顺畅倒出,寒光逼人。“就算真见了鬼,你说这斩得斩不得?”龙大方惊诧、艳羡纷至沓来,胆气一豪,点头道:“也罢,恁它如何邪门,咱们哥俩一起闯!”擎出剑来,与应风色并肩而出,然而没见有什么八爪鱆似的巨大鬼影从天而降。

“会不会是你看错了?”

龙大方不死心,回头在道旁墙下的杂草中一阵披打,终于找到了一块倾圮的石碑,转过一张余悸犹存的死白胖脸,涩声道:“师……师兄,真不是我胆小,这不是见了鬼是什么?”

冷月映照下,碑上“兰若寺”三字渗红流坠,恍若沁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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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abos [樓主]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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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卌六折





露香霜冷

法借乾坤




“倩女幽魂”的雏形,最早是作者佚名、据信成书于碧蟾朝初年的杂记《西京夜话》里的人鬼恋——

金貔朝书生甯采臣赴京赶考,在央土嵧城浦前身、时为金华县城的北郭外借宿古寺。夜半一位绝色少女荐身席枕,甯采臣不为所动,大声斥喝,少女惭愧之余,娓娓道出真相。

原来这名绝色少女名唤聂小倩,十八岁上不幸逝世,尸骨为夜叉所制,迫她以美色诱惑行人,供夜叉饱餐。与甯采臣同宿的几位学子,除一位自称燕赤霞、行止颇异的书生外,其余皆抵不过美色的诱惑,成了夜叉的飧食。

“那你……为何不去找那位燕公子?”甯采臣忍不住问。

“妾身不敢。”聂小倩怯生生道。“那是位异人,一旦雷霆震怒,妾身不免魂飞魄散,永世不得超生。”

一人一鬼聊到天明,甯采臣大表同情,颇有营救之意,遂请教那书生燕赤霞。燕赤霞送他一副革制剑囊,指点他到聂小倩埋骨的大树下,掘出金塔带走,以摆脱夜叉的控制。

聂小倩随甯采臣返乡,甘心在甯家做嬖妾报恩,甯家人渐渐喜欢上她,对鬼身之异避而不谈,视之如常。某日夜叉找上门来,甯采臣想起燕赤霞的吩咐,取出革囊,囊中忽飞出一道剑气,竟将大妖剐为齑粉,再不复现。甯采臣的元配死后,他娶小倩为续弦,诞下二子,而后甯采臣更高中进士,举家和乐,传为乡里佳话,被收入《西京夜话》的〈鬼妻〉一节。

及至本朝肇兴,建武、顺庆二帝轻徭薄赋,与民休息,在异族南侵、央土大战中受创甚深的城镇乡村等次第复苏,丁口增加,仓廪殷实,老百姓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来,渐渐有了闲暇娱乐的需求。在戏班这种成本更高的娱乐形式兴起之前,评书话本一度攻占大城小村各个角落,茶馆中、大树下,但凡有人聚集处,说书人饮茶润喉,凭借着折扇醒木指南划北,领听众遨游万里,横贯古今,排遣无数茶余饭后时光。

前朝评弹名家李黑须自〈鬼妻〉中得到灵感,改编成廿一回书,乘杂剧《迷青琐倩女离魂》之便,定目为“倩女幽魂”,可惜曲高和寡,未能广为流传,随白玉京付诸一炬后绝响。

及至评书大盛,越浦大家程徐天以此为基础,新编成四十四折的话本《倩女幽魂》,将书生异人燕赤霞塑造成武功高强的道士,改夜叉为千年树妖姥姥,更加入黑山老妖强娶聂小倩、甯采臣燕赤霞同闯地府救之的精彩情节,结尾甯采臣将聂小倩的金塔送回青华县老家安葬,使其转世投胎的安排令人低回不已,由是传遍天下五道,说到痴男怨女人鬼殊途,没有不知道《倩女幽魂》的。

程徐天版的《倩女幽魂》另有一个特色,就是虚构了原本〈鬼妻〉和李黑须版“倩女幽魂”里的地名,如原着中的金华县城北郭,到程版即成故事背景所在的郭北县;葬金塔的青华县,疑自嵧浦前身金华县而来,现实并无此二处。

而其中影响最为深远的变造,当属甯采臣与燕赤霞寄宿的兰若寺。

这座古往今来皆无觅处的虚构寺院,俨然成为“鬼寺”的代名词,按《西京夜话》所述的地理位置、建筑样貌,最有可能做为〈鬼妻〉发生之地的,应是嵧浦近郊的千年古刹密印寺。

拉拔应风色与龙大方长大的韦太师叔爱听评书,身子骨还硬朗时,常带着二小熘下山去,到茶馆里嗑着瓜子听一下午书。后来腿脚不行了,福伯索性延请名家前来风云峡作客,越浦著名大家靳云飞、常山转等皆为座上宾。但太师叔最喜欢的还是山下镇集里的无名艺人,总趁着福伯不注意,让应风色雇肩舆脚夫抬下山去,就着粗茶和没味儿的干瘪瓜子消磨辰光。

关于“倩女幽魂”各版本的流变,还是韦太师叔给他俩讲的,比之于评书话本名堂更多。应风色年长后益发难解:分明一肚子学问的韦太师叔,怎受得了那些浮夸的表演?听那些武功高手口吐剑光之类的浑话,应风色都快坐不住了。

但韦太师叔传授功夫,总爱插科打诨讲笑话,用词浅显易懂,正拳随便一捣,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,听得人津津有味,练功都不觉得苦,怕得之于评书曲艺等诙谐小伎甚多,不可谓之无益。

龙大方看到兰若寺的碑铭,想起听过的评书,再加上千年树妖似的黑影从天而降,心跳都吓停了几拍,忘却韦太师叔曾说世上本无兰若寺。真要回到了金貔朝年间,重历一遍〈鬼妻〉的情节,碑上怎么也该是“密印寺”才对,此乃阴谋家之破绽。

应风色啼笑皆非,收拢剑刃,以鞘击臀,笑骂:“你他妈是睡糊涂了,连这也信?”胖版甯采臣跳了起来,委屈得要命:“真没糊涂,那是师兄你没瞧见——”突然瞠目结舌,跌坐在地,指着应风色背后不住发抖,张嘴却发不出声响,面色铁青。

青年霍然转身,黑影窸窣飘退,半痴剑的铲子型态一扫落空,那物事居然应对不俗,起落间翼影激扬,遽起缓降,宛若树冠摇散,果然就没点儿像人。

应风色正要转出剑刃,身后的龙大方这才迸出一声“鬼啊”的惨叫,黑影猛跳起来,唰唰唰地左顾右盼,忙不迭问道:“哪……哪里有鬼?哪里有鬼?”就差没跳进应风色的怀里。

尽管惊恐的嗓音绷得嘶薄,应风色仍辨出了来人的身分,蹙眉道:“……运古色?”龙大方也认出他的声音,上前“哗啦!”拽下一大片芭蕉叶来,见那人一丝不挂,前后围着几片青惨惨的蕉叶,却不是绝蜃岭的运古色是谁?想起被他吓得丑态百出,举起蕉叶噼头夹脸一通打,怒骂道:

“让你装鬼……让你装鬼!泥马死变态,光着屁股你吓唬谁呢我肏!”

运古色也火了,顾不得遮羞,反正山上众师兄弟在澡房里啥没见过,拎起一片连茎蕉叶打将回去。“大爷光着屁股你肏谁?我肏你妈!”

“……都给我住手!嘴巴放干净点!”应风色夹在中间,一个头怕有两个大,硬将两人分开,先问运古色:“你一个人来的?有没同谁一道?怎……怎地没穿衣服?”

运古色“呸”的一口浓痰啐地,余怒未消:“一套单衣扣他妈两百点,怎不叫那羊头吃屎去!就你们这帮世家纨绔毫不心疼,我才奇怪谁不是光着屁股。”龙大方怒道:“你说谁是世家纨绔?”

“都给我住口!”应风色沉着脸架开二人。“既入降界,还不警省些!当是闹着玩么?龙大方,你来之处还有没有别套衣服?”龙大方本想阴损几句,见师兄神色不善,未敢造次,摇头道:“就我身上这套。”运古色冷笑:“我想也是。要有麻袋穿,何苦绑粽子?”

“你他妈——”

“好了好了。”应风色头大如斗,蹙眉道:“我那厢房里还有套僧人穿的木兰衣,我带你换去,总比光屁股强。从现在开始,咱们一起行动,切莫落单。”三人连袂而回,未入左厢,就听隔庭相对的右厢房内传来动静。

龙大方擎出长剑,运古色拣了根一人多高的枣木棍防身,由应风色堵在廊阶之前,断了突围的去路;龙大方与运古色交换眼色,悄无声息掠上回廊,一在门侧,一在窗下,而房中窸窣声始终不绝。

应风色举起右手,缓缓比过一、二的手势,正欲挥落,忽嗅到一缕若有似无的幽香,连忙握拳制止。运古色“啧”的一声持棍而起,扫开窗棂,长身跃入!

“搞什……运古色!”龙大方不得已,踢开房门,冲进去支持。

房中传出一阵尖叫,却是年轻女子所发,跟着乒乒砰砰地飞出烛台瓷盆、茶盅板凳等家生,“变态”、“色狼”不绝于耳。龙方、运掩抱头鼠窜,运古色脸上多了枚热辣辣的五指红印,但做为标靶,龙大方的体型还不用瞄准,泰半物什全扔在他身上,连长剑也丢了。

“里头……是女人。”运古色捂着脸退出,讷讷说道。

“听见了。”应风色哭笑不得。龙大方不是不想开口,就在两人说话间他又被扔了一只绣鞋、一块砚台、一只木桶和一把疑似尿壶的开口器皿,眼神死透,看上去颇有几分了无生趣之感。

“淫贼……吃我一剑!”

清叱声中,一条婀娜衣影破窗而出,裙袂猎猎,幽香袭人,正是先前应风色于风中所嗅。

他扯开龙大方,运使剑鞘,顷刻间连接五剑,脱口赞道:“好快剑!”末了双双力尽,但男子膂力终是大过了女子,来人猛被挥开,落地之际剔莹小巧的雪趾一踩一蹬,应风色眼前陡花,香风又至,暗忖:“好快身法!”剑鞘抡扫,衣影倏忽不见,幽芳逸远,女子竟从他胁畔掠过,扑向院门!

来人以一敌三,本居下风,不恋战毋宁才是明智的选择。

眼看女子将要兔脱,应风色正欲掷剑,然而以神兵坚沉,若遭急旋而至的剑鞘击中背门,少不得要呕血倒地,乃至香消玉殒也未可知;犹豫不过霎眼,男儿长持柄末纵身一点,鞘尖堪堪压住裙脚。

女子几乎仆倒,踉跄几步拧腰一挣,清脆的裂帛声落,鞘尖留下一小块裙布,继续发足往外逃。

便只一耽搁,龙大方已拦住她的去路,持鞘接下快剑,却未显支绌。没有了偷袭占先的好处,女子与他的差距清晰可见,双方你来我往斗得片刻,女子突然一改绵密小巧的细碎剑势,一剑贯胸,快到不及瞬目,此前居然是刻意示弱。

龙大方想也没想,本能持鞘兜去,“锵”的一声沧浪龙吟,长剑贯入鞘中,巧到无以复加;回神震开女子持剑之手,连剑带鞘夺了回来,却掩不住满面错愕,急顾应风色道:

“师兄!莫不是——”

应风色微微点头,冲他摆了摆手,以示安抚。

眼看突围无望,又莫名其妙失了手中的兵刃,女子转过一张苍白俏脸,看似不过十六七岁,要比穿着打扮年轻得多。

少女生就一张颧圆颔尖的猫儿脸,杏眼隆准,上唇噘翘,自是十分貌美。然而在傲人的身段之前,美貌亦相形失色。

以她发顶堪至应风色下巴的娇小身段,却有着一对浑圆玉乳,将紫绸诃子高高撑起,挤出衣缘的半截乳球雪白酥莹,分外耀眼,仿佛略微一晃,便欲从衣里满满倒出也似;无论裸露的肩、颈、上臂,乃至锁骨,全是带着一丝少女娇腴的秾纤合度,无法解释那胀裂诃子的沃腴雪肉是从何而来,连腰都是圆凹如葫,结实紧致的一把,尽显青春骄人。

她穿着淡紫诃子,外罩对襟纱衫,搭配数层绉纱白裳,再来条披帛什么的,便是不食人间烟火般、仙气十足的打扮。

然而激战之下,束在裙裳里的衫摆全给扯了出来,襟口大开,领子滑至双肩臂下,乳上几近赤裸;发长及腰,汗湿紊乱的发梢黏在雪靥檀口畔,被清纯中带着性感的脸蛋一榇,颇有云收雨散之感,直欲逼人伸出魔手,将衣裳扯得更凌乱不堪,一窥娇媚胴体——

聂小倩在水中居与甯采臣缠绵后,被抢走踝上呼叫姥姥的鬼铃之际,就是这副既诱人又狼狈的模样吧?应风色忍不住想。

如果她左前臂没锁着“破魂甲”的话。

“这位师妹……”少女见他踏前一步,本能后退,阴沉的猫儿脸上充满戒备,亦似走头无路的凄艳女鬼。

“住口!谁是你师妹?”

应风色背起了半痴剑,双手微举示无敌意,指了指左臂的破魂甲。

“戴着这个,说明你我乃一路人,须相互扶持,方能在这幽穷降界中生存,此事容后细说。我乃指剑奇宫门下,风云峡的应风色,而这位是我师弟,飞雨峰的龙方飓色,与绝蜃岭的运古色师兄。”

“应风色……”

少女黑白分明的美眸滴熘熘一转,明显触动心弦,却仍是半信半疑。

“你是‘天阙铜羽’?龙庭山应宫主的亲侄,那个风云峡的麒麟儿?”廊间一手持棍、一手以水盆掩住下体的运古色冷哼一声,似对“随便个来路不明的大奶妹子都识应风色”甚感不满,疑心是不是他请的托——这帮世家纨绔什么无聊事干不出来?

“虚名而已,万不敢当。”应风色拱手:“若在下所料无差,这位该是断肠湖水月停轩的师妹罢?‘红颜冷剑’威名素着,我是仰慕许久了,可惜杜掌门长年闭关,尚且无缘拜见。”

少女吓了一跳。她方才所使,全是师傅近年新创的《柳罗快剑》,未露水月家门。无论那胖子是起了色心也好,没胆子见红也罢,仗着他不落重手,少女以无关痛痒的花招相应,蜻蜓点水似的稍沾即走;待他稍有松懈,才冷不防递出“珠帘暮卷西山雨”的极招——

这式说是一招,其实也就一剑,然而剑意萧索,出则无悔,乃是昔年掌门师伯于水上亭雨间悟得,气魄极大。师傅说她临敌之际,有着女子罕见的狠劲,或可以为杀着,才破例传给她。

本拟将那嘻皮笑脸的胖子戳个对穿,岂料一把搠进鞘里,反被夺了剑去,更料不到会因此被识破来历。

水月停轩是东海四大剑门中唯一的女子派门,剑法首重悟性,一入门墙,便只能习练《水月三十六势》,直到创出一套自己的剑法,始准进入“凝芳阁”,遍阅历代先贤所留图谱。

以少女的造诣,原不该得授这门《水月剑式‧珠帘暮卷西山雨》,即使醒来时发现自己身无寸缕,被扔在这荒山古庙中,又被三名年轻男子所包围,她仍不轻用《水月三十六势》,免被师父的仇家发现,不知青年是如何看破。强捺心中不甘,故作惊诧:

“你……应师兄怎知小妹是水月门下?”

应风色笑道:“贵派先掌门筠心师太,曾于四门论剑上示演此招,那年恰好办在龙庭山,众人都说这剑肃杀第一、萧索第一,当者披靡,实难抵挡。敝宫应宫主想了一想,笑着说:‘应是师太心存慈悲,不以杀生为念,剑容天地,乃至浑无罅隙。’筠心师太口宣佛号,笑而不答。

“应宫主又道:‘若遇无心之人,又或天地难容之徒,则不免有无罅之罅。’取剑与筠心师太印证,约定只比剑招,不比内力。前两度交击,剑尖相抵,均是敝宫应宫主小退半步,第三回双剑再出,师太之剑却为宫主所夺,原来是敝上以鞘纳剑,破解了这一招。师太合什道:‘宫主腹笥,尽容天地萧索。’敝上笑道:‘有天地难容者,师太亦须不容。此非割肉饲鹰也。’师太仍是笑而不答。”

应无用破解此剑之法,借由韦太师叔之口,传给了应风色与龙大方。两人自小以包了棉布的圆头棍不知对刺过多少遍,熟练后再换尖橛、木剑、实剑,乃至于短剑匕首,直到起心动念前便能兜入鞘中,才算练成这式“卷帘双燕入”。

“咱们家宫主一身通天彻地的本领,偏没留下只字词组……就算当真传落什么神功秘笈,怕也不是凡胎肉身照本宣科,便能有成。天才的世界于我等凡愚,最是残忍非情。”

太师叔抚摩他俩发顶,望着云月萧索一笑,喃喃道:“这招帘卷双燕之剑,是太师叔这把没用的老骨头,唯一能看懂练通的套路了,你们可别输给我,捏着卵蛋也得传下去。鞘中须容双燕过!不是刚刚好、险呼呼,差点就要完蛋的怂样……是可供双燕翱翔的宽敞自如!明不明白?”

少女当胸一剑,杀得龙大方措手不及,恍惚间鞘口对剑尖,暗合卷帘双燕的无心之境,少女的造诣也远不能与筠心师太相提并论,此消彼长,堪堪解了“珠帘暮卷西山雨”之危。若换了运古色、顾春色等其他人,哪怕略高龙大方半筹,此剑之前,亦不能无伤而胜。

当年龙庭山论剑,筠心师伯恰带了师傅随行,此事少女自小听熟,料以“四灵之首”应无用的威名,也非烂嚼舌根、四处宣扬之辈,这厮怕真是应宫主的后辈传人,装出松了口气的模样,抚胸笑道:“真是奇宫师兄!小妹江露橙,见过诸位师兄。”

她身材娇小,手臂肩膊十分纤细,锁骨的骨杈尤其凸出;颈项被巴掌大的小脸一衬,稍嫌不够细长,胜在肤光如雪,滑腻润泽。双肩平削,算是天生的衣架子,若不看那对挺凸垂坠的浑圆乳球,可说纤薄有致,宛若精灵。

饱满到与身形格格不入的沃乳被小手一拍,晃似雪浪,汗珠弹过被沉甸乳量拉得斜平的胸口,迸碎在深邃的乳沟间,确实是一幅令人难以移目的美景。

纯论盛乳,少女未必大过鹿希色,遑论洗砚池艳鬼,盖因身板衬托,方显玉乳坠硕,手感十足。

守在侧面的龙大方,最能感受那双沉甸绵乳的贲起与份量,正所谓“横看成岭侧成峰”,差点被晃瞎狗眼,喉间骨碌一声,连自己都吓一跳,莫名有些心虚,赶紧转移话题:“原……原来是江师妹。我叫龙方飓色,大伙儿都叫我龙大方。师妹是一个人么?”

运古色“啧”的一咋舌。“她哪里是一个人,不正拖延时间,让屋里的小妞乘机逃跑么?可老子机警得很,瞥一眼便知她也是赤条条的,挑了装有衣裳的包袱。不想光着屁股在野地里乱跑,趁早打消了念头,乖乖磙出!”果然枣木棍尖挑了只布包。

龙大方几欲晕厥:“你他妈不要讲这种坏人的对白啊!我们是山贼么?”急得双手乱摇,满脸胀红:“江……江师妹,你莫听这厮发疯,咱们真是奇宫弟子,名门正派,不会乱来的。”直着青筋暴凸的脖子,冲运古色大吼:

“你他妈……还不把衣服还给人家!光屁股就不做人了么?”

运古色冷笑:“谁生下来不是赤条条的?是了,你们这帮世家纨绔是穿衣裳出娘胎的,我都忘了。你是不是把尿布忘在令堂肚里,裹着大肠就出来了?难怪一身的屎味。”

“……都给我住嘴!”应风色简直快疯了,恨不得抽出铲子将两人痛打一顿。什么时候了,还说相声!龙大方明明跟谁都能好来好去,运古色只要不比武动手,一贯是话少安静,哥俩是中邪还是怎的,偏在降界里卯上了?

突然“咭”的一声,三人齐齐转头,见江露橙掩口缩颈,香肩微颤,雪靥浮现两抹彤霞,胸口微泛酥红,被白润润的肤光烘托得极为精神。龙大方两眼发直,配上裹粽也似、不伦不类的书生装扮,江露橙余光一瞟,忍俊不住,“噗哧”一声笑出来。

江露橙自顾自的笑了半天,手扶小腰,轻拍胸口,晃开一片酥莹乳浪,忽扬声道:“言妹妹,我瞧他们不是坏人,甚是可信。”没等屋内之人回话,翘着白皙幼嫩的尾指,冲三人打了个四方揖,模样甚是老练,朗声道:

“露橙武艺不精,骤陷险境,未明所以,不得不审慎提防。若有得罪处,望三位师兄看在露橙年轻识浅的份上,莫往心里去。”裸足交错,梨臀款摆,盈盈步上廊间,朝运古色一伸小手,浅笑道:“请师兄交还衣裳。”运古色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,棍尖微挑,将包袱甩飞过去。

江露橙随手接过,欠身施礼,回头对应风色道:“言妹妹畏生,怕不肯移往别处更衣。可否请诸位师兄在院外护持,也好让言妹妹安心些个?”言下之意是要清场。

运古色正欲反口,应风色举手制止,正色道:“此地处处透着诡异,众人不宜分散。我等到对厢暂避,也顺便让运掩师兄更衣,屋里若有异状,师妹大声呼喊即可。”取下运日筒,转出匕首:“如此应可防身。切记臂甲匕首不可有损,少时我再详细解释。”

江露橙将筒匕攒在手里,似更宽慰了几分,不禁点头。“多谢应师兄。”

厢房的门窗俱损,江露橙把门扉竖直,勉强遮挡于门框前;两扇窗里,一扇还连着轴枢,堪可闭起,另一扇早被运古色打得稀烂,江露橙索性凭窗而立,用身子挡住一小部分的窗孔。屋内未见墙影晃动,那“言妹妹”不知避于何处着衣,亦甚耐人寻味。

运古色自于左厢更衣,应风色与龙大方待在廊间,说好一人盯着院门,一人盯着大殿,龙大方神思不属,频频拿眼偷瞄江露橙。倚窗支颐的少女倒也落落大方,视线交会之际,总报以甜甜一笑,毫不扭捏。

“露橙……江师妹真是漂亮。”胖书生喃喃道。

“当着众人之面别喊闺名,好歹加个‘师妹’。”应风色忍不住提醒。

即以他的眼光,江露橙也算貌美如花,此际静下心来打量,发现她眼距略宽,琼鼻在五官的占比稍嫌大了些,但巴掌大的猫儿脸轮廓分明,形如菱角的微噘上唇鲜滋饱水,整体仍在美人的范畴之内。

“啊,没了。”身畔传来龙大方失望的咕哝,窗边不知何时已无江露橙踪影,约莫是梳头去了。应风色拍他背后竹架权作安慰,赫见手染殷红,以为龙大方受了伤,但红渍略微刺鼻,却非是血腥气,凑近一闻:“……是朱砂。”扫过月光皎洁的庭院里,见砚台扣于青砖,底下漫开大片乌渍,掠前蘸指细辨,果是朱色而非墨色。

“怪了。”龙大方随后而至,这才发觉有异:“怎会是红墨?”

应风色心念微动,又掠至大殿阶下的香炉旁,沾满红墨的手掌往斑剥朝天的炉底一抹,刻痕吃入朱渍,显现出符篆似的花纹来,但灰泥填污,仍难悉辨。“龙大方,把那块砚台拿来!”

龙大方依言捧过,应风色用袖子抹了抹炉底,把残剩的朱砂倾入,朱液在鎏金刻痕间漫开,显现出一个掌心大小、似八卦又似两仪无极的繁复图形。

“这是……雷法!”应、龙方二人对望一眼,不约而同脱口齐出。

术法中所谓之“雷法”,最初是脱胎自道门建醮所用的雷法秘仪,聚集施术者体内的先天阳气于极小一点,常用于点燃线香、火烛,乃至符箓黄纸。

名目听来威风,实际上的效果却引人发噱。与其说中看不中用,倒不如说就是专门为了唬无知百姓之用,才生出的旁门伎俩,施展的要求极低,只消在掌心正确描绘出术式结构,凝气聚神,在一定的距离内,便能使易燃之物起火,火绒、硝石尤佳。

“兰若寺”里出现朱砂墨、雷法符篆,考虑到燕赤霞的道士身份,也不是太不合理,但两人在其中嗅到浓浓的使令气息,怎么看都像是为解令安排的伏笔。

但这个雷法术式是反刻在香炉的底部,左右颠倒,恍若镜映。刻反的符箓是没用的,与乱画一气没什么分别,益发猜不透是何用意。有鉴于阴谋家随随便便在一间破败的地藏王庙外竖起石碑,就说是兰若寺,布置燕赤霞隐居之处时,信手刻错了一枚雷法符篆,似也是合情合理的乌龙失误。

但不知为何,应风色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,偏偏又说不上来。

“什么雷法?哪有雷法?为何是雷法?”运古色压在两人背上伸头探脑,饶富兴致。他换了身杂役僧常见的灰色海青,外罩木兰色的五条衣,龙大方有杀错就没放过,拼命抖起头发的包袱,两人唇枪舌剑吵闹不休,直到江露橙牵着一名女童走出来,忽然双双失语。

江露橙重新穿好紫绸诃子白绉裙,臂间还真挽了条薄纱披帛,月牙白的缎鞋几与裸露的脚背肌肤同色,梳顺的乌浓秀发挽成了俏皮的坠马髻子,仙气十足,绣像本里的绝色少女聂小倩走出,也不过如此。

少女已是艳色逼人,女童却丝毫不逊,难想像“美艳”与“稚龄”两种相悖的质性,竟能在一张小脸上融合得如此自然。与江露橙仙气底下隐约浮动的野性诱惑不同,女童精致的脸蛋让人既爱又怜,仿佛稍稍用力些个,就会不小心将她捏碎了似的。

她的衣着款式与江露橙相类,只是改成翠绿鹅黄相间,如此活泼的用色却被卷起数叠的薄纱袖子、拼命穿高以免下摆拖地的裙裳等,弄得活像女儿偷穿娘亲的衣裳,说不出的古怪。

女童容貌虽艳,身材却是不折不扣的幼女,比江露橙矮了大半个头,仅至应风色胸口,牵着江露橙、死命躲在她身后的娇怯模样,目测不超过十二岁,实际年龄可能要更小些。

最令人恼火的是:她手上竟也戴着破魂甲,坐实了九渊使者的身份。

羽羊神搞什么鬼?这么小的孩子抓来做甚?应风色简直不敢想像女童惨死的画面,回神才发现自己紧捏拳头,龙大方与运古色的面色也不好看,显然都想到了一处。

“……杀千刀的死羊头,我肏!”运古色低啐一口,露出阴狠之色。女童吓得揪紧江露橙的臀布,本已略紧的裙裳益发绷出惹火曲线,江露橙转身不得,只能回臂安抚。

“别怕。”应风色蹲下身子,和声道:

“我叫应风色,风筝的风,景色之色。是龙庭山指剑奇宫的青鳞绶长老,我会保护你的,我们都会保护你,你不用害怕。”女童见他长身玉立,相貌俊雅,笑起来露出一口齐整白牙,语声十分动听,好感顿生,怯生生地点头。

龙大方连忙以眼神制止了运古色的轻蔑不屑,以免又吓着她。

应风色和声续道:“你告诉我,你叫什么名字,会不会武功?知不知道师门怎么称呼,师傅的名讳是什么?”

女童迟疑片刻,见江露橙点了点头,满面都是鼓励关怀,小声道:“我……我叫言满霜,言语的言,霜雪的霜。家师法号上惟下明,是在无乘庵受具足戒的比丘尼。”咬字清脆,条理分明,可见庭训严格,益发招人喜爱。

龙大方低道:“这般容颜,将来却要做尼姑。”似有些不忍。

应风色甚觉不当,唯恐吓着言满霜,抑住斥责纠正的冲动,微笑道:“江师姊有没有教你使用这个?”又示范一回筒匕的打开法,以及如何张开翼盾,双姝圆睁美眸,好奇与赞叹稍稍冲淡了置身险境的仓惶不安。

东海武林罕见佛脉,其中最有名、又以招收女徒为主者,当属水月停轩。

但即使是水月一脉,也仅前代筠字辈是比丘尼,到本代掌门“红颜冷剑”杜妆怜处,门下已无出家众。“惟明”这个法号似有些耳熟,但应风色总想不起在哪儿听过,至于无乘庵更无籍籍之名,青年此前闻所未闻。

水月停轩乃至无乘庵,料非标榜鳞族血统的门派,但江、言二氏在五郡六姓还是有的。双姝之所以被选入降界,或因此故。

应风色问她二人如何到这里,江露橙和言满霜都说不清,只说醒来已在房内,没到过兑奖间,是光着身子醒的,未换上价值两百点的单衣,更没听或看见主持仪式的羊首半神。

“压在衣下的……还有这个。”江露橙取出一只银灿灿的半脸面具,捧交应风色。那面具恰与鬼牙众所戴相反,乃是人脸的上半截,起伏宛然,十分肖真;材质轻薄强韧,应风色以匕尖划了几下,连刀痕都没留下,洵为异物。

银色半面的额头正中央,约莫在眉心上方寸许处,突出一根尖锐鬼角,面具内刻着“万劫使者应风色”两排蝇头篆字。应风色戴上面具,果然毫无扞格,那和身躯融为一体、仿佛四肢延伸的舒适服贴,与臂甲如出一辙。

“我曾试着佩戴,总难贴服,如不合身的衣裳也似。”江露橙道:“我猜留下面具之人的用意,除了让我交给师兄外,或也暗示我俩,须与诸位师兄会合,才能转危为安,逢凶化吉。”

这就能解释何以少女听他自称“应风色”,态度便有了微妙的转变。

应风色领着四人重入大殿,示以侧墙血字,环顾众人道:“按此间遗留的衣裳推测,我们该是被安排进‘倩女幽魂’的故事之中,我是道士燕赤霞,龙大方是甯采臣,江师妹是聂小倩,满霜则是小倩的妹妹小青。”

运古色没好气道:“我呢,是没钱挂名的小和尚么?”龙大方冷笑:“没让你扮被姥姥吸干的僵尸就不错了。你这张死脸用不着化妆,光着屁股就像啦,还省布料。”江露橙忍俊不住,连言满霜都笑起来,霎时如冰消瓦解,满室生春。

应风色唯恐两人杠上,赶紧接口。“我听过几个倩女幽魂的续集版本,其中有一个,主角是法号‘十方’的僧人,护送金佛来到兰若寺。运古色所扮者,约莫是这位。”

运古色听自己也是主角,容色稍霁,撇嘴道:“现在人都齐啦,接着干什么?唱戏文么?”

“不,人还没齐。”龙大方灵光一闪,微微色变:

“差千年树妖姥姥,和道行更高的魔头黑山老妖。按墙上血书所示,莫非要来鬼娶亲?”话才刚说完,蓦地血字消融,化作赤雾弥漫充溢,浓到呛人的檀香气味突然漫开,一股压也压不住的鳞虫腥臭直窜鼻腔,中人欲呕。应风色拉着双姝踉跄退出,只闻沙沙异响,仿佛漫山遍野而来,不知是何物所发。

龙大方与运古色各挥剑棍,倒纵而出,棍尖剑刃似都削飞了什么,分断数截的条状物飞还赤雾中,难以悉辨。

突然言满霜一声尖叫,娇小的身子几乎跳进江露橙怀里,语带哭音:“蛇……好多蛇!到处都是……呀!”数也数不清的蛇从大殿及左右两厢内爬出,瞧得人头皮发麻。龙大方挑飞几尾爬得近的,回头道:“我想起来啦,那股檀香味儿是驱蛇用的蛇药,血字一融,就把它们给熏出来了。”

运古色脸色惨白,颤声道:“这也……恶……这也太多了,怕不是满山的蛇全到了这儿,难道是蛇王庙不成?”

这话毫不夸张。此地鳞虫之多,就在说话间已爬满了几乎整片庭院,敢情整座“兰若寺”的地底就是个蛇窟,众家长物一被化雾的蛇药唤醒,即沿建筑物底部爬出,不但院墙下密密麻麻一片,连院门内外亦不可免;若不欲踩过蛇阵,怕只能以轻功越墙而去。

五人立足之地急遽缩小,只能退到倾覆的鎏金炉前,让年纪最小的言满霜站到炉上,由江露橙保护,男子们则奋力与蛇群争地。“这不是办法。”应风色当机立断:“咱们先上屋顶,再做打算!”

“不……不行……”没想到先投降的居然是运古色。“肏他妈的,老子腿有些软,一时起不了身……”

“不是吧老运?”龙大方气极反笑:“你居然会怕鳞虫……别在这种时候软掉啊!”运古色连爆粗口的气力都消软殆尽,白眼一翻:“谁……谁不怕蛇?恶心死了。”双姝点头如捣蒜。

“倩女幽魂”之中,兰若寺底下盘根错节、仿佛蛇躯交缠的,正是千年树妖姥姥的舌头。料想羽羊神再怎么神通广大,也不能真弄个树妖出来,到这儿就成了驱役数千活蛇的骇人蛇阵。

如蛇骨教、长信门等左道势力,据闻也有养蛇役蛇之法,但能否制造出这等恐怖的规模,老实说应风色也不敢肯定,连忙转出羽刃,杀得周围鳞血飞溅,神锋所及,硬生生在地面上斫出深逾三寸、宽约尺许的沟槽,片飞青砖如揭面片,绕着五人噼出一个丈余见方的畸零平台来。

不知是因为死伤太惨,抑或是段差崎岖所致,蛇涌之势略止,众人缓过一口气来。“应风色,你他妈换了口好剑哪!”运古色掩不住满脸艳羡,瞥一眼四周涌动的蛇影,又掩口干呕去了。

应风色抹去额汗,头一个动作却是转过臂甲,果然运日筒上的人轮已由初始的“乾”转到了“兑”,蛇在此处视同于第一轮里的鬼牙卒子和鬼牙精兵,都是降界仪式的妖物,杀之可得奖励。

“诸位!不管有多讨厌,至少要杀掉两条蛇,确保得点。两位师妹或觉为难,为性命着想,请务必这样做。”

女子就没有不怕鳞虫的,江露橙俏脸煞白:“应……应师兄,这又是为何?什么叫……叫得点?”应风色耐着性子道:“我们被人扔进一个游戏里,完成某些事能得到点数,但时间则会扣掉点数;越晚完结游戏,点数扣得越多。末了结算时,若点数被扣到点滴不剩,我们就会死。”敲了敲运日筒上的时轮:

“这是扣点的轮,越少越好。其他都是加点的轮,越多越好。”

江露橙安静听完,面上虽惊疑不定,却未哭叫乃至崩溃,而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。应风色暗忖:“这丫头若能活过此轮,可拉进三环里占个位子,龙大方定然欢喜。”

忽听一人道:“……师兄,你觉不觉得这些蛇爬得有点慢?”正是龙大方。

运古色和双姝的白眼都快翻到头顶上,应风色本听得蹙眉,想起龙大方自小爱抓青蛙蛇蜥吓人,对蛇性有一定的了解,蛇药的气味他也是一嗅即知,未敢小觑。“你的意思是?”

“这时节绝不能是冬眠,蛇药未将它们激出之前,这么多的鳞虫能在屋子底下睡大觉?”龙大方抱臂沉吟:“颟顸迟缓,反应不灵,莫不是被喂食了什么药物才得如此。”

“你是说……”运古色精神为之一振。“它们不会咬人?”

“你给咬咬看就知道了。”龙大方没好气道:“蛇张口是本能,你往它身上一踩,怕它还没回神已先咬落,冒险冲过蛇阵肯定不行。”

应风色心念微动,剑尖一挑,将一尾无头蛇腹笔直剖开,于红白肠秽中搅出细砂烂泥般的大团物事。运古色瞧着心疼:“忒好的剑,你不要送我啊,何至这般糟践?”

(原来……如此!)

这真是恶意满满的设计。应风色摊平左掌,在倒满朱墨的雷法刻痕上一盖,反刻的符篆就这么正印于手心,摒气凝神,对剖开的蛇腹肠秽隔空一掌,吐气开声:“咄!”轰然一响,蛇腹窜出白烟火花,炽亮的火星乍现倏隐,随即飘出一阵焦肉臭气。

众人吓了一跳,只有识得雷法与蛇性的龙大方反应过来,拉他衣袖:“师兄!这是——”应风色眉飞色舞:“是脱身解令之法!按《倩女幽魂》推展,咱们须先打败姥姥,才能遇着黑山老妖来娶亲。这蛇阵便是姥姥的舌头。”

布置此阵之人,事先将硝石等混入动物膏脂,喂食蛇群。肠胃湿濡,易燃物置于其中,就算举火也点不着,若以雷法引动则不妨。

应风色让众人掌印符篆,指点了凝神吐气之法,叮嘱道:“开声吐气,更易集中精神。待会儿由我来开道,龙大方带江师妹,运古色带言师妹,大伙儿一口气冲出院门,切莫停步。两位师妹把握机会以雷法杀蛇。”

准备妥当,在应风色的带领下,五人齐齐出掌:“……咄!”五道火光冲天,夹杂着无数血肉残碎,纷纷如雨落。“靠,是真有效啊!”运古色不敢置信地望着掌中符箓,咧嘴傻笑。龙大方怒道:“别发呆!快些清场,拉紧言家妹子!”

“切,这么炫炮的玩意,多玩会儿不行么?”

“你是白痴么?”胖采臣一握江小倩师妹软滑的小手,三魂七魄都飞上了天,有意在她面前显脸,端起架子,威风凛凛地教训同门。“几千条蛇你能一条一条地喂?掺了猪油的硝药肯定堆满地底,把蛇赶来饱餐一顿就完事。雷法放过头了,还不把咱们炸上天?”

“正是如此!”应风色朗声道:“尽量对着院内青砖出掌,切莫指向屋舍。走了!”抡起锋锐无匹的神兵半痴剑,斩开一条血海长路,踏着遍地残尸泥泞,掌落火起,烟硝处处,仿佛置身于童年神往的《倩女幽魂》故事中,化身为最最喜欢的避世高人燕赤霞,为救书生女鬼挥剑开路,直斩树妖;意兴遄飞之余,一掌推向院门:

“天地无极,乾坤借法……破!”

烽火直掠蛇阵,血雨纷落之间,两扇门向外轰飞,在蠕动交缠的蛇群上搭出曲折桥板,指向脱出“兰若寺”之路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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