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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卷 | 第五章 纵论形势

在吕不韦统领大军,出征东周的前三天,以项少龙为首这使节团,在一千名精秦兵护翼下,离开咸阳,东渡黄河,踏上征途。除了纪嫣然、乌廷芳和滕翼、荆俊等外人,嫡系的乌家子弟只有十二人,但这些人无不身手高超,人数虽少,实力却不可小觑。吕不韦方面除李斯和肖月潭外,还有精挑出来的三百名将家,这批人直接听命于肖月潭,幸好这浑身法宝的人与项少龙到此刻仍是关系极佳,故不会出现指挥不灵的情况。
  当然还有蒙骜的两位小公子蒙武蒙恬,人年纪还少,对项少龙又非常崇拜,滕翼等都很疼爱他们。负责领军的是一名叫吕雄的偏将,属吕不韦一族,表面上虽对项少龙毕恭毕敬,但眼神闪烁,项少龙对他的印象并不太好。既要共乘一舟,惟有虚与委蛇了。比之上趟到赵国去,人数虽增多了,但项滕等人反觉实力不大如前。
  这天将入韩境,抵达洛水西岸。河水曲折东流处,山岭起伏,风光怡人。由昨夜开始,停了五天的雨雪又开始由天上飘下来,人人都披上毛裘斗篷,纪嫣然与乌廷芳包在雪白的毛裘里,更像粉粧玉琢的美丽洋娃娃。她们因可以陪着上路,都心情开朗,不住指点着沿途的美景谈笑着,田贞田凤追随身后。
  一路上李斯都混在肖月潭的吕府兵将里,以免给肖月潭等看破了他和项少龙的特殊关系。到了黄昏时分,他们在水和一片红松林间的高地临河结营,准备明早渡河。吕雄派出了数百人伐木造筏,砍树叱喝之声,不时在树林间响起来。趁诸女去打点营帐,项少龙和滕翼两位好兄弟,沿江漫步。
  尽管天气严寒,但长流不休的水却没有结冰,天寒水暖,水气由河面升上,凝结在河畔的树枝上,成为银白晶莹的挂饰,蔚为奇观。美景当前,两人都不想说话。踏足之处,脚下松软的白雪咯咯作响,头上则雪花飘舞,林海雪原,教人滤俗忘忧。不觉下,走出了营地外河水上游处。
  足响传来,两人转头望去,皑皑白雪中,李斯来了。项少龙和滕翼对望一眼,均知李斯不会只来找他们闲聊的。滕翼笑道:“冷吗?”李斯两手缩入绵袍袖内,张口吐出两团白气,来到项少龙侧,看着漫天飞雪里银白一片的天地,回首望向红松林,道:“这些红树加工后极耐腐蚀,乃建筑和家具的上等材料,又含有丰富松脂,可作燃灯之用。”
  滕翼讶道:“我出身山野,知道此树并不出奇,想不到李兄亦如此在行。”李斯笑道:“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,我自幼爱好四游学、寻朋访友,问得多自然知得,滕兄见笑了。”
  项少龙听他言谈高雅,见多识广,心中佩服,暗忖难怪他能助小盘统一天下,轻拍了他肩头道:“让我们再随意逛逛!”李斯欣然点头,三人沿河而上。滕翼指着挂满树上的冰雪道:“太阳高升时,枝梢满挂的雪会如花片飘落,那将是难得见到的奇景。”
  项少龙见李斯如若不闻,暗自沉吟,知他有话要说,诚恳道:“都是自家兄弟了,李兄有什么话,放心说出来吧!”李斯微笑道:“两位大哥均是识见高明的人,对六国兴衰竟有什么看法呢?”
  滕翼笑道:“李兄乃饱学之士,不若由你点醒我们这两个粗人好了!”李斯谦让两句后道:“两位大哥请勿笑我,我这人最爱胡思乱想,但有一事却想极也不通,就是现今齐、楚、燕、赵、魏、韩六国,除韩国一直落于人后外,其他诸国,均曾有盛极一时的国势,兼且人材辈出,为何总不能一统天下呢?”
  项滕两人同时一呆,这道理看似简单,打不过人自然难以称霸,但真要作出一个答案,却是不知从何说起。李斯停下来,望着下方奔流的河水,双目闪动着智慧的光芒,跌进了回忆里悠然道:“三年前某个黄昏,我在楚魏交界看到一个奇景,就在一口枯干了的井内,有群青蛙不知如何竟恶斗起来,其中有几只特别粗壮的,一直战无不胜,到弱者尽丧后,它们终彼此于交手,由于早负伤累累,最后的胜利者亦因失血过多而亡。于是恍然大悟,明白六国就像那群井内之蛙,受井所限,又缠斗不休,结果尽败死,这才动心到秦国一碰运气,当时我心中想到的是:只有秦国这只在井外观战的青蛙,才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。”
  项滕两人无不点头,这比喻生动地指出了秦国为何可后来居上,凌驾于他国的原因,正因僻处西陲,未受过战火直接摧残。李斯一直没有展露才华的机会,这时说起了兴头,口若悬河道“六国里最有条件成就霸业的,本是楚人。楚国地处南方,土地肥沃,自惠王灭陈、蔡、杞、莒诸国后,幅员广阔,但正因资源丰富,生活优悠,民风渐趋靡烂,虽有富大之名,其实虚有其表,兵员虽众,却疏于训练,不耐坚战。”
  滕翼点头同意道:“李兄说得好,楚人是骄横自恃,不事实务,历代君王,均不恤其政,令群臣相妒争功、或谄谀用事,致百姓心离,城池不修。”项少龙想起李园和春申君,不由叹了一口气。李斯续道:“若只以兵论,六国中最有希望的实是赵人,国土达二千里,带甲数十万,车千乘、骑以万计,西有常山,南有河漳,东有清河,北有燕国。到赵武灵王出,不拘成法,敢于革新,胡服骑射,天下无人能敌,可是此后却欠明君,空有廉颇李牧,仍有长平之失,一蹶不振,最是令人惋惜。就若井内之蛙,无论如何强大,只要有一个伤口流血不止,即成致命之伤。”
  项滕两人心中奇怪,李斯来找他们,难道就是要发表这些高见吗?滕翼道:“韩人积弱,燕人则北临匈奴,后方夹于齐楚之间,现在虽继四公子后出了个太子丹,仍是难有作为。剩下只有魏齐两国,前者有信陵君,后者有田单,均是不世出的人材,李兄又有么看法?”李斯傲然一笑道:“强极也只是两只负伤的井蛙吧!”顿了顿淡然自若道:“信陵君伤在受魏王所忌,有力难施;田单则伤于齐人的心态。”
  项少龙想起他曾在齐国拜于荀子门下,心中一动道:“愿闻其详!”李斯背负双手,往上游继续走去。项滕两人交换了个眼色,均觉这落魄文士忽然间像变了另一个人般,有种睥睨天下的气概,忙跟在两旁。
  李斯完全不知自己成了主角,昂然仰首,深深吁出一口长郁心内的豪情壮气,道:“齐人最好空言阔论,嘿!说真的,在下也曾沾染了点这种习气。别的不说,只是稷下学士,便多达千人,要他们论政治,游艺讲学,天下无人能及,但若要出师征战,则谁都没有兴趣和本领。田单虽因势而起,挽国家于将亡之际,可是事过境迁,那些只爱作空言者,谁都提不起争霸的劲头。”
  转向项少龙道:“太傅今趟出使诸国,目的在于化解他们合从之势,若从齐国先入手,必能事半功倍,只要齐人龟缩不出,楚人那敢轻动干戈,齐楚既然袖手,赵人又与燕国缠战不休,魏国还有可为吗?”
  项滕两人恍然大悟,至此才明白李斯说了这么一番话的真正目的,就是指出此行的第一个目标,非是魏国而齐人。他们出使之前,庄襄王曾言明行程可由项少龙做主,事关重大,这么一个转变,各方面都必须重作一番的部署才行。项少龙叹道:“李兄确是识见高明,项某人有茅塞顿开的感觉,便让我们改道往齐,再到楚国,好完成大王交下的使命。”
  三人再谈了一会有关齐国的事,才回到营地去。项少龙立即把肖月潭和吕雄两人召到主帐,说出了改道往齐事,却故意不解释理由。肖月潭沉吟道:“既是如此,我立即派人先往齐国递交文牒,知会此事,但赵国有别于韩,我们应否先打个招呼,好借道而行,但过门不入,徙招赵人之忌。”这番话合情合理,项少龙仓卒决定改变行程,一时间那想得这么周详,闻言不禁大感头痛,难以决定。
  现在赵齐交恶,他若如此明着去拢络齐国,不理赵人,说不定晶王后把心一横,派李牧来对付他们,那就糟透了。吕雄面色微变,道:“吕相曾明令指示,此行先到之处,乃魏京大梁,行程早安排妥当,太傅这么说改就改,怕会影响策略和军心,而且前途凶险难测,太傅可否打消这念头呢?”不知是否过于敏感,项少龙隐隐感觉有点不大妥当,一时却说不上来,沉吟不语。
  肖月潭却是站在他的一方,道:“将军怕是误会了相爷的意思了,相爷曾吩咐肖某,离开咸阳后,一切由太傅权宜行事,太傅改道赴齐,其中必有深意,吕将军还是研究一下,看看如何作妥善安排好了。”项滕均感愕然,想不到肖月潭对吕雄如此不留情面。吕雄反应却更奇怪,反堆起恭顺之色,点头道:“小将有点糊涂了,这就去找屈斗祁商量,等有了初步行军部署,再来向太傅和肖先生报告。”言罢出帐去了。
  肖月潭看着他离开,双目现出不屑之色,冷哼一声。项少龙忍不住道:“肖兄似乎不大满意此人哩!”肖月潭叹了一口气,摇头道:“我也不明白以吕爷的精明,为何要拣此人来负责领军,这等只知谀媚弄巧之辈,德能均不足服众,当年我和图爷为吕爷奔走之时,他们这群吕氏族人,都不知厕身于那里,现在吕爷荣登相国之位,他们却争着来巴结邀功,相爷偏又重用他们。”
  项少龙这才明白他们间的关系。如此看来,即使吕不韦之下,亦可大致分作两个系统,一个是以图先和肖月潭为首的家将派系,另一则是包括了吕雄在内的吕不韦本族之人,为了权力而致互相倾扎。吕雄刚才提起的屈斗祁,是领军的另一偏将,本身虽是秦人,却是蒙骜的心腹手下,名虽为吕雄的副手,但在军中的资历威望,均非吕雄这被破格提携的人能望其项背。斗争确是无处能免。只是这小小一个千许人的使节团,情况已非常复杂。
  肖月潭压低声音道:“少龙你为何忽然改变行程呢?是否怕阳泉君勾通了韩人,在路上伏击我们?”项少龙倒没有想及这方面的问题,亦知刚才和李斯密话,这位老朋友定会大感不舒服,乘机道:“这只是原因之一,刚才我找到李先生,问了他有关齐国的形势后,发觉齐人最易说话,这才改变主意,决定先往齐国。”
  肖月潭欣然道:“原来如此,少龙真懂用人,李斯这人见多识广,对天下形势更是了若指掌,只可惜不为相爷所喜,未得重用。”又微笑道:“现在我才明白少龙为何要指定李先生随行哩!”
  滕翼插入道:“吕雄这人靠得住吗?”肖月泽叹了一口气,道:“这个真是非常难说,基本没有什么问题,此行若出了事,谁都不能免罪。”顿了顿续道:“少龙是自己人,我也不怕坦白说出来,今趟在出使人选上,曾经发生过很大的争拗,我和图爷均力主由你出使,吕雄他们的吕氏一族,却主张应由吕夫人的亲弟弟诸萌担当,只是相爷权衡轻重后,终采纳了我们的意见,但已闹得很不愉快了。”
  项少龙暗忖不拣我可最好了,但现在米已成炊,上了虎背,怨恨只是白费精神,陪着他叹了一口气,苦笑起来。肖月潭诚恳地道:“我和图爷都知少龙淡薄功名利禄,可是现在我们和以诸萌为首的吕家亲族势成水火,少龙至紧要为我们争这一口气。”项少龙这时才知道自己成了图先一派争取的人,更是啼笑皆非。
  此时帐外忽傅来兵刃交击的声音和喝采声,大奇下,三人揭帐而出。主营外的空地处,一身戎装的纪嫣然,正与蒙恬互持长矛对打练习,好不激烈。乌廷芳、蒙武、荆俊和一众亲卫,则在旁呐喊助威,热闹非常。纪嫣然虽占尽上风,可是蒙恬仍苦苦支撑,似模似样。滕均想不这十七岁许的小子如此了得,不由齐声叫好。
  蒙恬见项少龙在旁观战,精神大振,一连三矛,使得矫若游龙,挽回了少许颓势。纪嫣然倏地把对手的重矛横拖开去,待蒙恬一失势时,她便退了开去,矛收背后,娇笑道:“假以时日,恐怕嫣然不是小恬的对手哩!”蒙恬连忙施礼谦让,令人大生好感。
  足音响起,吕雄面有得色地领着一面忿然之色的屈斗祁,往他们走来。三人交换个眼色,都知吕雄从中弄鬼,煽动了屈斗祁来作出头的丑人。两人来到三人身前,正要说话,项少龙先发制人,微笑道:“这些日来,尚未有机会和屈偏将说话,请!”转身入帐。屈斗祁微一错愕,跟了入去。
  吕雄想入帐时,却给滕翼拦着,客气地道:“吕将军对改道之事,必已胸有成竹,太傅有命,着本人与将军商量,不若到本人帐内谈谈吧!”吕雄无奈下,惟有随他去了。剩下肖月潭一人在拈须微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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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卷 | 第六章 草木皆兵

主帐内。两人蓆地坐好后,屈斗祁紧绷着脸道:“太傅是否要临时改变行程,未知是何缘故?”项少龙暗忖连庄襄王都放手任自己去办事,现在竟给你这么个偏将来质询,可知自己在秦国军方内没有什么地位,充其量只是秦君的一个宠臣,吕不韦的亲信而已。忍着气道:“屈偏将有否听过阳泉君派人来对付的事呢?”
  屈斗祁故作恍然道:“若是为了此事,太傅可放心了,蒙帅早有吩咐,所以这十多天末将一直放出侦骑,如有什么人跟踪我们,保证逃不过我的耳目。”项少龙微笑道:“屈偏将对今趟的行程,是否早便拟定了下来呢?”
  屈斗祁亦是精灵的,闻弦歌知雅意,道:“虽是早定下来,但除了末将,领军和太傅等数人外,连吕相都不知详细规划,所以太傅更不用担心这方面会出消息。”项少龙很想说老子要怎样就怎样做,那到你来说话,终还是忍下了言口气,淡淡道:“只怕屈偏将手下里有一人是奸细,就沿途留下标记,让敌人衔着尾巴追来,找寻适地点偷袭我们,特别在毗连韩境的地方,最是危险。”
  屈斗祁若无其事道:“若是如此,改变行程也没有用,他们大可在我们进入赵境前对付我,倒不若依照原定路线,打不过总逃得了。”项少龙奇道:“屈偏将似乎很介意我改变行程,未知是何因由呢?”这一着非常厉害,假若屈斗祁说不出原因,项少龙自可责他不从军令之罪了。
  屈斗祁微一愕然,双目闪过怒意,冷冷道:“蒙帅既把太傅安危交由末将负责,末将自然以安全为第一个考虑因素了。”项少龙心头发火,冷笑道:“现在我实弄不清楚屈偏将和吕将军谁是负责的人了?他刚刚才接了我的军令,现在屈偏将显然没把我的吩咐放在眼内,屈偏将可解释一下吗?”
  屈斗祁微微一震,知道项少龙动了真火,软化了点,卑声道:“末将怎敢不听太傅指示,只不过……”项少龙耐烦地打断他道:“明天我们便要渡河,你有派人泅水过去察看吗?”
  屈斗祁一呆道:“木筏尚未做好,河水又那么冷……”项少龙长身而起,到了帐门处,大叫道:“荆俊!”
  正和蒙武运剑练习对打的荆俊走入帐来,道:“太傅有何吩咐?”项少龙道:“立即找几个兄弟,泅水过河看看对岸的情况,最紧要秘密行事,若有什么发现,千万不要惊动敌人,明白了吗?”荆俊欣然领命去了。
  屈斗祁低垂着头,但看神情却是不满之极。项少龙这么做,分明是指他办事不力,最要命的这确是一个疏忽。项少龙心中暗笑,今趟他们有备而来,其中一套法宝,就依照善柔的方法,制了一批防水皮衣,想不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。本来他也想不到要探察对岸的动静,一来因早先给肖月潭提醒,阳泉居说不定会藉韩人之手杀害自己,此刻与这不尊重自己的屈斗祁针锋相对,灵机一触,
  才想出这挫折对方锐气的方法。既然有理都说不清,不若就以硬碰硬,教他屈服。
  军令不行,乃行军大忌。若屈斗祁或吕雄仍是阳奉阴违,索性凭庄襄王赐下的军符,把两人革职,改以滕翼代替,一了百了。这时他再无兴趣与此人纠缠下去,冷然道:“没事了,屈偏将可继续办你的事,改道一事,除你和吕将军两人外,不得说予第三者知道,否则以军法处置,明早我会告诉你采那条路线前进。”屈斗祁一言不发,略施敬礼,怏然走了。这时天刚黑齐。
  主帐内,项少龙与妻婢们共进晚膳。纪嫣然听罢他改赴齐国的因由后,惊异地道:“这位李斯先生确是识见不凡,对诸国形势的分析一针见血,对齐人爱好放言高论的风气,更是透彻若神,想不到相府有如此人物,少龙可否引介与嫣然一晤?”项少龙知她性格,乐得有人陪她聊天,点头道:“待会我便请他过来,与嫣然见面。”
  纪嫣然欣然道:“不过更令我惊讶的是少龙你的眼光,竟憧得指名要求李斯生随行。”项少龙暗叫惭愧,他那来什么眼光呢?这时田贞为项少龙添饭,后者笑问她旅途是否辛苦。
  另一边的田凤笑道:“小姐在咸阳时,每天都教导我们学习骑射,这点路算什么哩?”乌廷芳笑了起来,得意地道:“有我这大师傅指点,这几个丫头都不知变得多么厉害呢。”
  帐外忽传来扰攘人声,接着滕翼的声音在外响起道:“三弟出来一会!”项少龙听他沉重的语气,心知不妙,忙揭帐而出。外面空地处挤满了人,吕雄、屈斗祁等全来了。刚回来的荆俊兴奋道:“太傅!我们擒了敌人回来,莫要怪我,刚上岸就面对撞上了这家伙在小解,是迫不得已才出手的。”项少龙心中一檩,望往屈斗祁等众军将,人人面色凝重,屈斗祁更是脸有愧色。
  由乌家十二名子弟组成的亲卫团里的乌言勒和乌舒两人,把一名绑着双手,浑身湿透,冷得脸如死灰,身穿牧民装束的汉子推到少龙身前,把他按跪地上。滕翼沉声道:“你是何人?”那汉子嘴唇一阵颤动,垂头惶然道:“小人邓甲,只是韩国牧民,途经此地,为何要动粗把小人擒拿呢?”
  仍是身穿水靠的荆俊道:“不要信他,这人身藏兵刃弓矢,绝非好人。”滕翼将一把剑递给少龙,道:“看兵器的形式,这人极可能来自燕国。”
  在一旁默听的肖月潭失声道:“什么?”项少龙亦呆了一呆,想不到来敌竟与燕国有关,心中涌起古怪的感觉,沉吟半晌后下令道:“先为他换上干衣,由我亲自审问他。”
  乌言着和乌舒一声领命,押着他去了。项少龙向围观的军士冷喝道:“你们还不给我去紧守岗位,两偏将请留步。”又回头对纪嫣然等道:“你们回到帐内等我。”
  待空地处只剩下滕翼、荆俊、肖月潭、屈斗祁、吕雄五人时,项少龙淡淡道:“若这人真是燕国来的,我们便非常危险了。”人人面色沉重,默然无语。在昏暗的营灯掩映下,天上雪粉飘飘,气氛肃穆。屈斗祁干咳一声,跪下来道:“末将疏忽,愿受太傅罪责。”吕雄迫于无奈,亦跪下来请罪。
  项少龙心中叫妙,想不到误打误撞下,竟挫了两人锐气,不过形势险恶,亦快乐不起来,抢前扶起两人道:“只要大家能衷诚合作,应付危难,这等小事本人绝不会放在心上。”他也变得厉害了,言下之意,假若两人不乖乖听话,绝不会客气。两人像斗败了的公鸡般,垂头丧气地站着。
  肖月潭道:“一切都待拷问了这邓甲再说吧!不过我若是他,认就是死,不认反有一线生机,故怎也不会招供。”滕翼微笑道:“这包在我身上,幸好天寒未久,待我到附近的地穴找找有没有我想要的帮手家伙。”言罢在众人大惑不解下,出营去了。
  果如肖月潭所料,邓甲矢口不认。项少龙深悉滕翼性格,知他必有办法,阻止了屈斗祁等对他用刑,只把他绑在一个营帐内,派人守着。未几滕翼拏着个布袋回来,里面软蠕蠕,不知藏着什么东西。坐在帐内的项少龙等都呆看着那布袋,只有荆俊明白,大笑道:“让我去拿小竹篓来!”欣然去了。
  滕翼冷然入帐,向手下喝道:“拿他站起来!”乌言着两人忙左右把他挟持着。邓甲露出骇然神色,盯着滕翼举在他眼前,不知是什么东西正蠕动其中的布袋。屈斗祁道:“滕先生准备怎样对他?”
  滕翼毫无顾忌地探手袋里,熟练地取出一只毛茸茸的灰黑田鼠,递到邓甲面前笑道:“你招不招供?”看着在滕翼手内正挣扎吱叫的大田鼠,连项少龙、肖月潭这等足智多谋的人都一头雾水,不知他怎可凭这东西令邓甲屈服?邓甲昂然道:“我根本只是个畜牧之人,有什么可招的?”
  肖月潭冷笑道:“还想不认,你不但语带燕音,且牧人怎能在这等情况下仍昂然不惧,你还想骗人吗?”邓甲一听,才知露出破绽,硬撑道:“我根本不明白你说什么,若仍不信我是对岸邓家村的人,可派人去一问便知。”
  这时荆俊拿着竹篓回来了,嚷道:“快给他脱裤子!”众人齐感愕然。乌言着等两三下动作,邓甲下身立时光秃秃的,尽露众人眼下。荆俊亲自把竹篓口覆盖在他下体处,以绳索绕过他臀部缚个结实。邓甲骇然道:“你们想干什么?”
  滕翼笑道:“很快你便会知道了。”向乌言着两人吩咐道:“按他坐在地上!”
  这时众人心中明白,无不叫绝,感到这比毒打他一顿还要残忍百倍。滕翼揭起小竹篓另一端的盖子,把田鼠放入竹篓内,再盖好篓子。里面立时传来田鼠动的声音,篓子和邓甲同时抖动起来。邓甲尖叫道:“项少龙你好毒!”吕雄蹲下来道:“邓甲兄你怎知他是项少龙呢?”
  邓甲知说漏了口,不过这时已无暇辩驳,眼珠随着箩子里田鼠的走动一起同时转动着。帐内诸人里,当然只有他一人“切身体会”到田鼠的动作了。项少龙学吕雄般蹲在另一边,拍拍他脸颊,柔声道:“乖乖说吧!若证明你说了实话,我们走一段路后就放了你。”
  滕翼冷然看着他正急速起伏的胸口,沉声道:“这田鼠走累了,快要吃东西哩,你不是想待到那时才说吧?”荆俊笑道:“那时可能迟了,你愈快点说,你那生孩子和小解的家伙愈能保持完整。”
  其实不用他们软硬兼施,邓甲早崩溃下来,一面恐怖神色,呻吟着道:“先把那东西拿出来再说!”屈斗祁摇头道:“你不说,那东西永远都留在这小篓里。”
  肖月潭笑道:“还不懂争取时间?蠢材!”不知是否给抓了一记还是咬了一口,邓甲惨叫道:“小人招供了,今次是奉太子之命,快拿出来!”
  项少龙知他完全崩溃了,向滕翼打了眼色,着他把田鼠拏出来。说实在的,他自己都很怕这小家伙,要他动手去拏,内心难免发毛。滕翼摇了摇头,喝道:“还不快说!”邓甲无奈下,立即以可能是拷问史上最快的速度,把整件事说了出来。
  当滕翼把田鼠拿出来后,尽管天寒地冻,邓甲仍是屎滚尿流、浑身被汗水湿透,可见“毒刑”如何厉害。他的供词,不但揭破了燕人的阴谋,还使项滕两人弄清楚了当日在邯郸外龙阳君遇袭的事。原来燕国太子丹因廉颇围困燕国京城,他只能苦守,无力解围,惟有使出横手,派手下着名家将徐夷乱率领三千勇士,冲出重围,分散秘密潜入赵境,希望制造混乱,令赵人自动退兵。于是先有刺杀龙阳君一事,事败后又把收买了的齐人杀死,好嫁祸田单。
  此计不成,又另生一计。太子丹这人交游广阔,深谋远虑,在各国均有被他收买的眼线,此时知项少龙出使魏国,立即通知藏在赵境的徐夷乱,着他设法扮作赵人袭杀项少龙。要知项少龙代表的襄王,若他被杀,秦人怎也不会坐视不理,只要秦人对赵用兵,燕人京师之围自解,这一着确是厉害。
  徐夷乱亦是智计多端的人,在项少龙赴魏途上布下岗哨,等待机会。终决定了当他们明天渡河时,扮作韩军乘虚偷袭。那时项少龙过河不成,又不敢深进韩境,惟有被迫转往赵境,徐夷乱便可凭着优势兵力、凭险伏击,务要置项少龙于死地,使阴谋成功。
  各人听到这事时,均眉头深锁。这些燕人在别人地方行凶,全无顾忌,而他们此事又不敢惊动赵人和韩人,以免再横生枝节,实在头痛。更兼除夷乱这批人外,说不定阳泉君的人又与韩人勾结来对付他们,以他们这过千人的浩荡�游椋?诙苑接行南?飨拢?勘昝飨裕?肥俏薮?商印H粽矣欣?烙??刂?莘朗兀?虺衫?拗?罚?峁?裁吹胤蕉既ゲ涣耍?蚋?遣煌住�
  项少龙等人在帐外商量一会,一时间都想不出什么应付良方来。屈斗祁提议道:“现在我们既知徐夷乱的人藏在对岸一处山头,不若暗潜过去,摸黑夜袭,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。”肖月潭道:“这事太冒险了,我早听过此人之名,善用兵法,必会派人密切监视我,而且邓甲失踪一事,会惹他生疑,对方人数又是我们的三倍,这么做只等若送死。”
  吕雄脸青唇白,颤声道:“不若我们立即连夜离开,留下空营,到燕人发觉时,早追不及了。”项少虽鄙夷此人,但他提出的确是唯一行之法,点头道:“走是定要走了,但怎么走却虽从长计议,这么上千人的�游椋?菔剐卸?杆伲??捎谟写蠛幼韪簦?僭缁岣??亲飞稀!�
  屈斗祁点头道:“最糟是我们无论进入赵国又或韩境,都必须小心翼翼,派出侦骑探路,以避开赵韩之人,所以路线必然迂回曲折,行军缓慢,以徐夷乱这等精明的人,必可轻易追上我们。”
  一直默默不语的滕翼道:“我有一个提议,就是化整为零,兵分多路,如此敌人就不知追那一队才好,我们逃起来亦灵活多了。”
  众人均静默起来,咀嚼着他的说话。项少龙断然道:“这是唯一可行之法,就这么决定好了。”
  雨雪愈下愈大。荒野内的杀机亦更浓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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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卷 | 第七章 松林遇袭

雪粉仍不住从天而降。在暗黑的雪野里,这使节团全体动员,默默拆掉营帐,准备行装。项少龙和滕翼、荆俊、肖月潭、李斯五人和十二名乌家子弟伏在岸缘,察看着对岸的动静。黑沉沉的山林处,死寂一片,若非抓到邓甲,又由他口中知悉了敌人的布置,真难相信有多达三千名心存不仇的敌人,正虎视眈眈地窥伺一旁。肖月潭冷哼道:“为了解赵人之围,燕人实在太不择手段了。”项少龙心中暗叹,在这战国的年代里,当权者谁不是做着这样的事呢?
  这时吕雄来报告道:“太傅!一切结束妥当,可以动程了。”项少龙下了出发的命令。一千秦军遂分作两组,每队五百人,牵马拉车,分朝上下游开去,风灯闪灿,活像无数的萤火虫。
  纪嫣然诸女和三百名吕府家将,则悄悄摸黑退入红松林内。黑夜里,车行马嘶之声,不住响起,扰扰攘攘,破坏了雪夜那神圣不可侵犯的宁静。滕翼凝望对岸黑漆一片的山林,笑道:“若我是徐夷乱,现在必然非常头痛。”肖月潭沉声道:“他会中计吗?”
  荆俊低声道:“很快就会知道了!”由于黑夜里难以认路,行军缓若蜗牛,直至整个时辰后,两队人马才分别远去。按照计划,二十天后他们会在赵韩间沁水旁的羊肠山会合,若等三天仍不见,就赴齐赵间另一大山横龙岭去。秦军训练精良,人人精擅骑射,加上人数大减,在这等荒野摆脱追骑,应是易如反掌。
  滕翼低呼道:“有动静了!”只听对岸一处山头异响传来,足音蹄声,接着亮起了数百火把,两条火龙沿河分往上下游追去。徐夷乱知道影迹败露,再无顾忌了。到火龙远去后,项少龙道:“小俊你过河探察形势,若敌人真的走得一个不剩,明早我们立即渡河。”
  小俊一声领命,率着那十二名乌家亲卫,把早摆在岸旁的两条木筏推入水里,撑往对岸去,李斯和肖月潭两人也跟着去了。项少龙和滕翼两人轻松地朝红松林走去。燕人这着突如奇来的伏兵,确教他们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子,不过现在事情终暂化解了。
  项少龙正要说话,忽地目瞪口呆看着前方,滕翼亦剧震道:“不好!”只见红松林处忽地亮起漫天红光,以千计的火把,扇形般由丛林边缘处迅速迫来,喊杀声由远而近,来势惊人。两人同时想起了阳泉君派来对付他们的人,大惊失色下,拔剑朝远在半里外的红松林狂奔过去。来犯者兵力至少有五千人,无声无息地由密林潜行过来,到碰上了吕府家将布在外围的岗哨后,才明目张胆狂攻过来。
  打一开始,就把密林和上下游三面完全封死,就算他们想逃生,亦给大河所阻,全无逃路。如此天寒地冻之时,若跳下河水里,还不是另一条死路吗?可见对方早存着一个不留的狠毒心态,且处心积虑,待至这最佳时机,才对他们痛下杀手。
  杀声震天,人马惨嘶中,纪嫣然指挥着众家将,护着乌廷芳、田贞、田凤和蒙家两兄弟仓皇朝大河逃去。若非林木阻格,兼之地势起伏,又是夜深,使敌人箭矢难施,否则他们想逃远点都不行。不过被敌人迫至河边之时,亦是他们丧命的一刻了。
  数也数不清那么多的敌人由四方八面涌过来,吕府家将虽人人武技高强,临死拚命又不顾身,但在我寡敌众下,仍是纷纷倒地。纪嫣然最是冷静,拉着乌廷芳,高叫道:“快随我来!”穿过边缘区的疏林,往一个小丘奔上去,另一边就是河旁的高地了。
  她们身旁这时只剩下百多名家将,其中一半回头挡敌,另外六十多人护着她们且战且退,朝山丘冲去,只恨雪坡难走,欲速不能。后方全是火把的光芒,把山野照得一片血红。横里冲来十多名身穿猎民装束的敌人,纪嫣然杀红了眼,手上长矛横挑直刺,连杀数人,冲破了一个缺口。
  纪嫣然这时长矛刚刺入了另一敌人的胸膛,护在她左翼的蒙恬倏地冲起,长剑一闪,另一人身首异处。眼看快到丘顶,一阵箭雨射来,家将中又有十多人中箭倒地。敌人紧紧追来,对中箭者均补上一刀。一群如狼似虎的敌人攻破了他们的后防,涌了上来。
  乌廷芳等全赖蒙武、蒙恬两人护持着,才抵达丘顶。余下的三十名家将凭着居高临下之势,勉强把敌人挡着,不过也撑不了多久。这时项少龙和滕翼刚刚赶至,项少龙喝道:“快到大河去,荆俊在那里!”
  乌廷芳叫道:“项郎!”早给蒙武扯着跄踉去了。纪嫣然尖叫道:“不要恋战!”领着四人朝大河狂奔下坡去了。
  滕翼早冲到丘顶,重剑大开大阖,挡者披靡。项少龙则截着了十多名要穷追纪嫣然的敌人,大开杀戒,战况惨烈至极。以百计的敌人潮水般涌上丘来,只听有人大叫道:“项少龙在这里了!”项少龙刚劈翻了两名敌人,环目一扫,见到敌人纷纷由后方涌来,身旁除滕翼外,己方的人死得一个不剩,知道若不逃走,只有到阎皇爷处报到,大喝一声,展开剑势,硬闯到滕翼旁,叫道:“走!”
  此时两人身上均负着多处剑伤,滕翼会意,横剑一扫,立有两溅血倒跌,其他人则骇然后退。两人且战且退,可是给敌人紧缠,欲逃不能。眼看敌人由红松林方面不住抢上丘来,项少龙叫道:“滚下去!”一拉滕翼,两人一个倒翻,由丘沿翻下斜坡,滚下了去。幸好落了数天大雪,积雪的斜坡又滑又软,刹那间两人滚至丘底的雪地处。
  敌人发狂般由丘上追下来。两人刚爬起来,滕翼一个踉跄,左肩中了一箭。两边又各有十多名敌人杀至。项少龙拔出飞针,连珠掷出,那些人还不知是什么一回事时,已有六、七人中针倒地,其他人骇然散了开去。
  忽然火光暗了下来。原来雪坡极滑,不少持火把者立足不稳,滚倒斜坡处,火把登时熄灭。滕翼伸手往后,抓着长箭,硬是连血带肉把箭拔了出来,横手一掷,插入了左后方一名敌人的咽喉里。由于有甲胄护体,利箭只入肉寸许,不及内脏,否则这一箭就要教他走不了。
  趁着视野难辨的昏黑,两人再冲散了一批拦路敌人,终脱出重围,往大河奔去。无数火把的光点,由后面三方围拢过来,喊杀声不绝于耳。刹那间两人到了岸旁高地处,荆俊扑了过来,大喜道:“快走!”领着两人,奔下河边去。这时载着纪嫣然等的木筏刚刚离岸,另一个木筏正等待着他们。三人跳上筏子,立即往对岸划去。
  当两只木筏到了河心时,敌人追至岸旁,人人弯弓搭箭,往他们射来。十二个乌家子弟兵筑成人墙,挥剑挡格劲箭。惨叫连起。其中一人中箭倒在项少龙身上。项滕一声悲呼,大叫道:“蹲下来!”两筏上又再有三人中箭。筏子终离开了敌箭的射程,到达彼岸。
  敌人虽叫嚣咒骂,却是无可奈何,想不到在这种一面倒的形势下,仍给他们逃掉。项少龙刚跳上岸,乌廷芳抢天呼地的扑入他沾满鲜血的怀内。荆俊这时匆匆穿林来到这隐蔽的林中墓地处,焦急道:“东南方有敌人出现了,除了阳泉君的人外,还有韩人的兵马,人数约达五百人,还带着猎犬,我们得快走了。”
  项少龙心中悲痛,茫然道:“到那里去?”滕翼道:“往羊肠山尽是平原河道,我们没有战马,定逃不过敌人的搜捕,唯一之计,就是攀山到荆俊原居的荆家村,在那里不但可取得骏马干粮,还可以招来些身手高明的猎人,增强实力,我和荆俊熟悉路途,应可避过敌人。”
  项少龙勉力振起精神,目光投向纪嫣然、乌廷芳两位爱妻,以及蒙家兄弟、肖月潭、李斯、荆俊、滕翼和余下的八名乌家子弟兵,断然道:“好!我们走,只要我项少龙有一天命在,阳泉君和他们的同党就休想有一天好日子过。”
  日夜过路。二十五天后,历尽千辛万苦,捱饥抵饿,终于到达了荆家村。在雪地猎食确是非常困难,幸好滕翼和荆俊都是此中能者,他们才不致饿死在无人的山岭里。途中有几次差点被追兵赶上,全凭滕荆对各处山林了若指掌,终于脱身而去。到得荆家村时,连项少龙和滕翼这么强壮的人都吃不消,更不用说肖月潭、李斯和乌廷芳这娇娇女了。幸好这时人人练武击剑,身子硬朗,总还算撑持得住,但都落得不似人形,教人心痛。
  荆家村由十多条散布山的大小村落组成,滕翼一直是村民最尊重的猎人,这里的小伙子无不曾跟他学习剑骑射,见他回来,都高兴极了,竭心尽力招呼他们,又为他们四出探查有没有追兵。休息了三天后,众人都像脱胎换骨地精神奋发,重新生出斗志和朝气。
  时间确可把任何事情冲淡,至少可把悲伤压在内心深处。这天众人在村长的大屋内吃午膳时,滕翼来把项少龙唤出屋外的空地处,三十八名年青的猎人,正兴奋地和荆俊说话,见他两人出来立即肃然敬礼,一副等挑选检阅的模样。项少龙低声道:“二哥给我拿主意不是行了吗?”
  滕翼答道:“让他们觉得是由你这大英雄挑拣他们出来不是更好吗?”接着叹了一口气道:“他们本非荆姓,整条荆家村的人都是来自世居北方蛮夷之地的一个游牧民族,过着与世无争逐水草而居的生活,只因赵国不住往北方扩张,北方又有匈奴肆虐,他们才往南迁来,经过了百多年定居这里,但又受韩人排挤,被迫改姓,所以他们对赵韩均有深刻仇恨。”这批年轻猎手人人面露愤慨神色。
  荆俊道:“我们这里人人习武,不但要应付韩兵的抢掠,还要对抗马贼和别村的人侵犯。”滕翼道:“这批人是由村内近千名猎手中精挑出来,若再加以训练,保证不逊于我们乌家的精兵团。”
  项少龙问道:“你们愿意追随我项少龙吗?”众猎手轰然应诺。项少龙道:“那由今天开始,我们祸福与共,绝不食言。”众人无不雀跃鼓舞。
  回屋去时,滕翼道:“我们明天便起程到横龙岭去,不过我们文牒财货都丢失在红松林内,这样出使似乎有点不大妥当。”项少龙黯然道:“那些还是其次了。”
  那晚凄惨痛心的场面,以及强烈的影象和声音,再次呈现在他们深刻的回忆中。乌廷芳尖叫着惊醒过来,泪流满脸。项少龙忙把她紧搂怀内,百般安慰。另一边的纪嫣然醒了过来,把窗漏推开少许,让清冷的空气有限度地注进房内。乌廷芳睡回去后,项少龙却睡意全消,胸口像给大石梗着,提议道:“今晚的月色不错,不若到外面走走吧!”纪嫣然凄然道:“芳儿怎可没人伴她,你自己去吧!”
  项少龙随便披上裘衣,推门而出,步入院落间的园林时,只见一弯明月之下,肖月潭负手仰望夜空,神情肃穆。项少龙大讶,趋前道:“肖兄睡不着吗?”肖月潭像早知他会出来般,仍是呆看着夜空,长叹道:“我这人最爱胡思乱想,晚上尤甚,所以平时最爱搂着美女来睡,免得专想些不该想的事,今晚老毛病又发作了!”
  项少龙这时心情大坏,随口问道:“肖兄在想什么哩?”肖月潭摇头苦笑道:“我想着吕爷,自从成了右丞相后,他变了很多,使我很难把以前的他和现在的他连起上来。”
  项少龙苦笑道:“千变万变,其实还不是原先的本性,只不过在不同环境中,为了达到某一目标,便压下了本性里某些部分,可是一旦再无顾忌,被压下了的本性便会显露出来,至乎一发不可收拾。这种情况,在忽然操掌大权的人身上至为明显,完全没法抑制,因为再没有人敢管他或挫折他了。”肖月潭一震往他望来,讶道:“听少龙的语气,对吕爷似没有多大好感呢!”
  项少龙知说漏了嘴,忙道:“我只是有感而发,并不是针对吕相说的。”肖月潭沉吟片晌,低声道:“少龙不用瞒我,你和吕爷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,我可以完全信任你,但吕爷嘛?我和图爷虽算是他心腹,可是对着他时却要战战竞竞,惟恐惹怒了他。”
  顿了顿又道:“而且他扩展得太快了,初到咸阳时,食客门生只有七百多人,现在人数已超过了五千,怎不能招秦人之忌,今趟我们松林遇袭,正是因此而来。”项少龙想起了牺牲的人,一时无言以对。肖月潭知勾起了他心事,再叹了一口气道:“我们可说共过生死,所以不该说的也要说出来,以少龙这种重情义的性格,将来必忍受不了很多吕爷做出来的事,你明白我意思吧!”项少龙默然点头。
  为了小盘,注定了他将会成为吕不韦的死敌,这或者就是命运吧!这趟血淋淋的遇袭,众位家将的惨死,坚定了他助小盘统一六国的决心。只有武力才可制止武力。虽然达致法治的社会仍有二千多年的遥远路程,但总须有个开始。口中应道:“夜了!明天还要一早赶路,不若我们回去休息吧!”肖月潭道:“你先回去吧!我还想在这里站一会。”
  项少龙笑道:“那不若让我们借此良宵,谈至天明,我也很想多了解咸阳的形势。”肖月潭欣然道:“肖某当然乐于奉陪哩!”那晚就这么过去了。天明时五十多人乘马出发,朝着横龙岭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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